華珠埠口,船來船往。


    搬貨的力夫頂著烈日扛麻袋,下巴滾下汗珠,濺落青灰石板,一呼一吸間蒸發不見。


    “這平陽府梁水使怎麽還沒到?前幾日便驛站發信,一連兩天不見人影,害苦了我等辦差的,欸。”


    胖瘦兩個府衙吏員坐於茶肆等候,熱得渾身淌汗,皂衣上透出顯眼汗漬,煩躁扇風。


    “禍從口出。”瘦吏員飲幹茶水,“人家府城是大地方,修的青石路能讓三輛馬車並排走,樓宇高得瞧不見青天。


    從六品的衡水使,單論品階,比咱縣太爺都要高出一級!年紀輕輕,位高權重,指不定有多氣盛,吹口氣咱們就得飛走。”


    胖吏嘴硬:“河泊所的又如何,咱們地方沒鬧洪災,他管得著?”


    “嗬,誰說得準,前兩月不是有人來檢查河堤?指不定給你揪出點毛病,那不就管得著了?”


    “不說梁水使是池王爺下凡?一天裏做出那麽多好事,多有能耐的人,怎會為難我等小吏?”


    “有能耐就脾氣好?按我說,能耐越大,脾氣越大呢,全認準自己的死理兒!”


    胖吏萎靡。


    “欸,啥時候咱能當個官?不多,九品就成,過過老爺癮,種個十多畝水田,討個賢妻,納個漂亮小妾,生個幾兒幾女……”


    瘦吏嗤笑:“你就算了吧,你這樣的胖子能當上官,多半是縣裏有要事,急需借個人頭用。”


    老被嘲諷,胖吏並不生氣。


    兩人相處多年,早已習慣挖苦,默默喝茶等候。


    茶博士突然搭上毛巾靠近倒茶。


    “二位爺,江上來了艘福船,先前埠頭上沒見過,蠻陌生,您兩位眼尖,仔細分辨分辨,是不是要等的人?”


    胖瘦二吏聞訊抬頭,一眼望見水浪大旗,喜出望外。


    “是是是!”


    “來了來了,快去告知縣令,快去告知縣令!”


    ……


    福船靠岸,鐵錨沉水。


    “迎笑天香滿袖,喜公再赴故地,久聞梁大人上根大器,抱寶懷珍,今日一見,聞名不如見麵,猶有勝之!”


    “柳大人客氣,若無柳大人盛情相邀,梁某焉能因公偷得幾日浮閑?”


    華珠埠頭清空大半,往來的力夫靠邊站。


    華珠縣新任縣令柳文年踏出車轎,大笑作揖。


    華珠縣前任縣令為鬱大易,洪水治災後,疏於職守的鬱知縣自然被撤職。


    處境如何,梁渠未曾關注,或被貶,或被免。


    寒暄幾句。


    龍人下船,行列後頭,龍平河拎著半死不活的水匪。


    柳文年麵露驚詫,指向水匪:“壯士手裏……這……”


    “黑水河上遇水匪埋伏,順手抓個頭目,借府衙監牢一用,關他幾天。”


    柳文年汗顏:“柳某治理不力,竟讓得水匪衝撞大人。”


    “去歲潰堤,華珠縣元氣大傷,百姓流離失所,本就未恢複元氣,一團亂麻下,難免出些老鼠屎。”


    梁渠不是來問責的,不鬧水患,從六品衡水使壓不倒地方縣令,沒必要鬧出尷尬。


    黑水河兩岸俱為山林,加之水運價值頗高,本就匪患難絕。


    聽出意思,柳文年稍加放心,側開半步,親自領梁渠一行人朝內城去。


    “梁大人千裏迢迢,我已派人備下酒席……”


    馬夫遞上綏繩,坐下揮鞭。


    木輪碾壓石板,依次駛離。


    碼頭力夫們目睹龍女收攏裙角,降下簾幕,抬手抹去脖頸熱汗,心中失落。


    如此漂亮的美人,沒多看兩眼臉蛋,多嗅兩下香氣,真是此生遺憾。


    “嗬忒。”


    老痰落地。


    “媽的,這才叫活得像人!年少有為,美人作伴,知縣相迎,咱們啊,全活得像狗!”


    “能討個這般的婆娘,累死我都願意!”


    “累死?怎麽個累死法?”


    漢子起哄。


    “說什麽呢,說什麽呢?眼珠子擦擦亮,別豬油蒙了心,梁大人的女眷,是你們這些苦力活能看的?去年梁大人治災,你們沒受過恩惠?小心被挖了招子!”


    滯留埠口的胖瘦二吏嚷嚷揮鞭恫嚇,整個埠頭逐漸恢複常態。


    碼頭幹活,多精壯男子。


    吃飽喝足就那麽些事。


    懶得計較,胖瘦二吏整整衣服,走至福船一側,要拿衙門錢招待上麵船夫下來吃酒。


    豈料喊上數遍,皆無人影,獨鑽出一隻黑毛腦袋。


    二吏大驚,下意識握緊短鞭,細瞧發現是隻江獺。


    等等。


    江獺?


    獺獺開扒住船欄,探頭張望,嘶叫兩聲,帶著家獺大搖大擺地從船上下來,它掂了掂腰間沉甸甸的黃皮口袋,準備換些吃食。


    胖瘦二吏沒見過這陣仗,大眼瞪小眼。


    梁水使養的家寵?


    船上……沒個船夫?


    遲疑間。


    獺獺開已經帶獺來到腳店前,甫亮相,驚嘩一片,長椅倒地。


    “江狼!是江狼!”


    “跑!快跑!”


    “這麽大,成精了!”


    劈裏叭啦。


    食客撂下筷子逃竄。


    一溜煙功夫,腳店客人跑得幹幹淨淨,獨店家老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舉起鍋蓋,戰戰兢兢。


    獺獺開撓撓頭,不屑撇嘴。


    沒見識的鄉下人。


    拆開布袋,拍出二錢碎銀。


    獺獺開指向一桌飯菜,點上幾個,抱臂等候。


    咣當!


    店家老頭失手墜鍋。


    ……


    曲徑通幽,蟬鳴不歇。


    黃衣僧侶踏上石階,穿梭樹蔭,領梁渠眾人上山,逐一介紹小山,塔樓。


    河神祭在後天,柳文年自需安排期間住宿,位於華珠縣大寺,靈穀寺的後山。


    繁茂綠蔭屏退燥火。


    龍瑤,龍璃左顧右盼。


    頭一回來寺廟的她們頗為好奇,拉拉梁渠衣角,小聲詢問。


    “大人,柳縣令為何要安排咱們住寺廟?”


    梁渠道:“寺院多兼旅店,出些香火錢,男女皆可下榻,甚至長住,每月給租金就成,同租房無異,想住多久住多久。


    不少讀書應考的書生喜歡寺廟的安靜,便於複習,常常一住兩三年,直到考中。


    尋常官員路過,也喜歡找寺廟落腳,因為寺廟條件往往比驛站好,且比魚龍混雜的旅店安全。故許多大官,大詩人身邊往往會有幾個僧人朋友。”


    “吃飯呢?”


    “該安排酒樓夥計每日上山送食盒,不會全吃素,柳知縣當有安排。”梁渠猜測。


    “梁大人可知靈穀寺每年盛夏有一奇景?”領路小僧詢問。


    梁渠想了想:“流光海?”


    “大人見聞廣博。”小僧雙手合十。


    龍瑤問:“大人,什麽是流光海?”


    “每年盛夏,隻要當天不下雨,濕氣不重,華珠縣靈穀寺山穀中皆會冒出大量螢火蟲,匯成熒光綠海一般的奇景,故稱流光海,蠻有名的。”梁渠道。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項方素他們去年來玩過。


    平陽府周遭幾縣有名的景點,江陵縣的十八瀑布,華珠縣的流光海,海鹽縣的藍湖……全讓幾人跑了個遍,尤其流光海,回來吹有好幾天,印象頗深。


    龍女眼眸發亮,對今晚留宿生出期待。


    小僧道:“晚上落日後,賞照夜清的最佳位置在誌公殿。


    殿前的小橋和更深處的草叢,皆是照夜清最早聚集的地方。誌公殿背麵的寶公塔亦是不錯,遊人會稍微少一點。


    不過近兩日柳知縣招待貴客,特意派人清出後山,無所謂人多人少。


    梁大人夜晚要看,最好是趁天明時分,先走上一遍,熟悉路徑,以免夜晚黑燈瞎火摸不準方位,更會‘嚇跑’照夜清。”


    柳文年安排的不錯。


    平陽府裏從六品不算什麽,一抓一大把。


    放到縣城裏頭可不得了,幾乎就是頭號,比縣令更大,由不得不重視。


    一山全攔,供人獨賞。


    梁渠真切體會到幾分權貴味道。


    誒。


    社會的不良風氣不知不覺就吹了進來,讓自己跌落大染缸。


    腐敗!


    “梁大人,您的居處到了。”


    領路僧侶停下腳步,指向三間連排房屋和獨門小院。


    龍女領上大包小包,雀躍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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