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副主任,”鬆室良孝將插回去的指揮刀明樓的麵緩慢拔出,掏出手帕緩慢地擦拭中冷聲說道:


    “你是不是三國演義看多了?”


    “如果你說不出個三二一來……”


    倭刀突然間滑過,冰冷的刀身搭在了明樓的肩膀上,冷幽幽的刀鋒攜帶著寒意貼上了明樓的頸部。


    明樓不想躲開,想直視鬆室良孝,想讓他看看一個頂級特工的膽量。


    但最終,他麵露駭色,搖搖晃晃地退開了幾步,臉色也變的一片煞白。


    鬆室良孝露出一抹不屑之色,緩慢地將刀收回:


    “明副主任,你可以說說你為什麽要危言聳聽了吧!”


    明樓吞咽著口水,哆唆了好幾秒後,才做出一個強打精神的樣子,在幾次深呼吸後,他道:


    “機關長,你也是替罪羊!”


    鬆室良孝的眼神瞬間冰冷,強忍著再一次抽出指揮刀的衝動,他沉聲道:


    “明樓,你想死嗎?”


    明樓本能地後退了一步,緊接著咬牙又進了一步後,做出一副破罐子破摔之勢,給自己壯聲勢似地自語:


    “反正都不會有好下場,我明某人這一次就賭了!”


    隨後他咬牙道:


    “機關長,我原以為這一次結束後,替罪羊是李力行,是我,是王擎漢!”


    “但現在我突然發現,替罪羊不止是我們!機關長你,還有塚本課長,都是替罪羊!”


    機關長你、還有塚本課長,都是替罪羊!


    這句話仿若一個霹靂,在鬆室良孝的腦海中炸開了。


    都是替罪羊?


    鬆室良孝的身形一個蹌踉,緊接著他閉上了眼睛,強行讓自己冷靜、思索。


    土肥原的計劃,他是知道的。


    利用76號展開大抓捕,以近乎破壞性的方式,想法設法地挖出抗日力量——這種方式下,縱然挖不出抗日力量,但也絕對能逼得他們撤離上海!


    爾後,甩鍋76號,將替罪羊推出來祭天,重新恢複上海的秩序。


    這樣一來,對所有人都會有一個交代!


    這麽做是屬於事倍功半的愚蠢行徑,但在抗日力量橫生、卻始終未能解決的情況下,也是無奈地選擇。


    整個計劃鬆室良孝是知情的,也是同意的。


    而現在,明樓跑出來告訴他:


    你、鬆室良孝,也是事後清算時候的替罪羊!


    這……可能嗎?


    鬆室良孝捫心自問後,得出了一個讓自己冷汗淋漓的答案:


    不止可能,而是百分百!


    首先,在張嘯林遇刺、龍華貨場被毀中,鬆室機關的表現就引起了土肥原的強烈不滿,盡管土肥原沒有就此追責,但那份濃濃的不滿,鬆室良孝能清晰的感覺。


    其次,他主持了這一次的大抓捕!


    是的,他主持了這一次的大抓捕——在之前,他身在居中,根本沒往這方間去想,畢竟他是上海特務機關的負責人啊!


    可現在經過明樓的提醒,他才驚覺,自己完美地符合替罪羊的一切因素。


    換做他是土肥原,他會怎麽做?


    當然是將嚴重不滿的特務機關長負責人借此拿下,當然是借此機會重整整個特務機關!


    要知道,土肥原可是從本土、東北帶來了數百特務,這些特務,迄今為止,除了幾十人進了76號外,其他人的領導權,全都在土肥原手裏,根本就沒有充實鬆室機關的意思。


    岡本平次!


    他突然明白岡本平次為什麽要將被李力行放出來的武裝護衛小隊重新送回龍華營地了。


    原以為岡本平次是為了表示對大抓捕地支持。


    現在看來,分明是岡本平次意識到了危險,他的目的是在自保!


    想明白這一點後,鬆室良孝慌了。


    他在機關長的任上幹了多少被查出來會槍斃的事?


    土肥原可能不會斃了他,但失去了權力,他還能有岡本會社豐厚的分紅嗎?


    失去了權力,他所代表的鬆室家,豈不是在這一次的侵華盛筵中將失去分杯羹的資格?


    這一刻,藤田芳政自剖的情形在他腦海中浮現;


    這一刻,木內影佐不得不自剖的絕望感同身受;


    這一刻,南田洋子被槍殺的景象在他眼前閃過!


    【不!我絕對不能失去權力!】


    鬆室良孝驟然睜開眼睛。


    他不能失去權力,他更不能死!


    “明副主任,”鬆室良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所有的軟弱都偽裝起來,繼續扮演機關長的角色:


    “你知道的,我喜歡跟聰明人對話!”


    明樓心中大喜,心道:張小子改變後的方案,果然更容易了些。


    “機關長,沒有人想死!”明樓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若不是不得已,我真的不願意如此!我懇請機關長能讓我脫離這個爛泥潭!”


    鬆室良孝說“我喜歡跟聰明人對話”,意思很明顯——你既然喊出了“你即將大禍臨頭”的話,那你必須是有破局的辦法。


    而明樓沒有直接答應,而是說“脫離爛泥潭”,這便是講條件!


    “明先生,”鬆室良孝更換了明姓後麵的後綴稱呼:“我不會虧待任何一個願意幫助我的人。”


    “我也不會做浪費人才的事。”


    得到了鬆室良孝的承諾後,明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副我賭對了的模樣,隨後道:


    “機關長若是想破局,最好的辦法就是脫身,但現在您脫不了身了!”


    鬆室良孝冷視明樓,這不是廢話嗎?!


    “所以,您現在要做的就是能有人保你!保你能平安無事。”


    這還是廢話!


    但明樓接下來的話卻讓鬆室良孝看到了曙光。


    因為明樓接著說:


    “那就讓人意識到你有足夠的價值!讓足夠分量的人認為您的過跟功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才成。”


    這個道理鬆室良孝其實懂。


    但是,懂歸懂,可如何做呢?


    這一刻,他放下了機關長的矜持,放下了麵對中國人時候囂張的傲慢:


    “明先生請教我!”


    明樓卻搖頭:


    “機關長,這件事恕我無能為力。”


    鬆室良孝火熱的目光瞬間轉冷,陰冷地盯著明樓,一抹森冷的殺機浮現。


    明樓再度後退一步,咬牙道:“機關長,明某覺得您可以找岡本先生探討,明某願意拿項上人頭擔保,岡本先生一定有破局之法!”


    (之前有人說網文寫手分不清“的地得”的用法,上麵的內容我特意改了改,然後發現實在是太麻煩了,以後還是怎麽方便怎麽來吧!我賭再過十幾年幾十年,“的”字就可以打天下了。)


    鬆室良孝深深地看了明樓一眼,他猜到明樓是有破局之法。


    【可為什麽不說?】


    他閉目後手指輕敲刀鞘,沉默一陣後睜眼:


    “明先生可願隨我去見岡本社長?”


    明樓拽了句古文:“不敢辭。”


    ……


    車上,鬆室良孝一直思索著明樓為什麽不說的原因,思來想去,他得到了一個結論:


    這個狡猾的中國人,又在自保?


    鬆室良孝很生氣,這些狡猾的中國人,為皇軍辦事為什麽就不能暢所欲言?


    根據他調查,死去的張安平就是如此,76號現在掌權的李力行也是如此,就連明樓也是如此!


    【中國人,真的是不能信任啊!】


    感慨中,汽車停到了岡本公館前。


    鬆室良孝下車,瞥了眼跟著停下並下車的明樓,示意明樓跟自己進去。


    明樓此時的內心有些複雜,岡本公館,是曾經上海灘金融大佬朱孝天的家——不知道未來的明家,會不會也便宜了哪個日本鬼子?


    這便是臥底的無奈,永遠不知道意外會在哪天降臨!


    鬆室良孝來訪,披著岡本平次馬甲的薑思安無論如何都得款待。


    跪坐著的鬆室良孝,在薑思安緩慢倒完茶後,擺出來從未有過的低姿態:


    “岡本君,鬆室良孝自履任上海機關長以來,對岡本君從來都是抱有善意的!”


    “不知道能否請岡本君不吝賜教?”


    說完後,鬆室良孝居然站起了向薑思安鞠了一個躬。


    薑思安自然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狀,隨後誠懇道:


    “還請機關長指教,平次絕不會推諉。”


    說話間,他還特意看了眼明樓。


    明樓趕緊起身:“機關長,岡本先生,我去外麵候著。”


    鬆室良孝抓住明樓的衣服:“明先生不用回避——岡本君,土肥原中將,究竟意欲何為?”


    薑思安聞言後沉默的看著鬆室良孝。


    鬆室良孝誠懇的看著岡本。


    空氣變得凝重起來。


    薑思安在一陣沉默後:


    “機關長,汪先生抵滬遇襲後,武田便對我身邊的人展開了調查。”


    “當日下午我便去找土肥原老師,但老師對我避而不見。”


    鬆室良孝恍然,然後又羨慕的看向岡本平次。


    土肥原沒有見岡本,在他看來就是一次敲打!就像西遊記中菩提老祖敲了孫悟空三下一樣。


    岡本很明顯領悟了土肥原的意思,所以才主動避嫌。


    而正是因為土肥原沒有見岡本,這反倒是印證了一件事:


    土肥原不會收拾岡本。


    敲打的目的就是讓其懂事——如果土肥原不敲打,而是狀若之前,那麽,岡本平次就跟他一樣,處在替罪羊梯隊中了!


    而岡本現在這麽說的意思也很明顯,我……已經脫離了沼澤,再不願意深入其中。


    這便是拒絕之意!


    但也隱晦的向鬆室良孝印證了一個可能:


    替罪羊,你已經入了替罪羊的候選人。


    鬆室良孝長歎一聲,澀聲道:“岡本君,上海之局勢,非良孝無能,實乃非戰之罪啊!”


    薑思安深有體會的道:“不是皇軍不努力,實在是敵人太……狡猾了!”


    一旁的明樓心中古怪,張小子聽到這話,會不會把你逐出師門?


    “岡本君,”鬆室良孝歎息道:“非常榮幸能和岡本君共事一場。”


    “日後,若是有……有緣,還請岡本君多多照看鬆室家的子侄。”


    薑思安佯裝不忍道:“機關長,事情未到最壞地步,也許……也許是我等誤會了土肥原老師。”


    鬆室良孝苦笑,誤會麽?


    “土肥原中將功勳卓著,我聽聞大本營有意讓土肥原中將出任士官學校校長!”


    鬆室良孝一副感歎狀:“土肥原將軍回本土後,大概率會讓影佐君出任新的機關長吧!”


    “影佐君為人清廉,做事又鐵麵無私,是深得大本營信任的強力之輩,相信上海的特務機關,在他的領導下,能肅清抵抗分子!”


    “岡本君……請多多保重!”


    說罷,鬆室良孝便要起身。


    鬆室良孝這話說的好聽,聽起來是誇下任機關長。


    但是!


    為人清廉、做事鐵麵無私,外加得大本營信任——這些條件加在一起,對岡本會社來說可不是好事!


    岡本會社做的是什麽生意?


    碰到這種機關長,而且對方還能直通大本營——岡本會社何去何從?


    最關鍵的一點,土肥原是要升官發財的,是要回本土任職的!


    所以,你岡本會社接下來會如何?


    你能像現在一樣過得這般舒服嗎?


    這話果然打動了岡本平次。


    事實上薑思安必須要被打動,要不然戲就沒法唱了不是?


    他出聲阻止:“機關長請慢!”


    鬆室良孝大喜:“岡本君請指教!”


    薑思安看了眼明樓,赤裸裸地問:“明先生是機關長的人嗎?”


    鬆室良孝沉聲道:


    “請岡本君放心,明先生是值得信任的!”


    薑思安這才放心,緊接著說了聲對不起,容他思索一陣。


    鬆室良孝點頭。


    許久後,薑思安結束了思索,幽幽地說道:


    “土肥原老師,太想當然了!”


    鬆室良孝聞言狂喜,岡本平次這是在表態!


    “上海,最重要的是穩定!隻有穩定,才能源源不斷的為帝國輸血,也正是因為帝國需要穩定的上海,我們才不得不束手束腳,才不得不任抵抗分子橫行無忌!”


    鬆室良孝更是狂點頭。


    話對不對兩說,但這就是他們無能最好的理由!


    “但老師更看重斬獲!為了斬獲,他寧願讓上海停止對帝國的輸血,這是不對的。”


    鬆室良孝附和:“岡本君說的在理。”


    “現在因為帝國的大抓捕,整個上海已經陷入了經濟的停頓!人心惶惶,各國更是抗議不斷!機關長,作為中國派遣軍的一份子,我們更應該考慮派遣軍的利益,更應該考慮大日本帝國的利益,而非個人之得失!個人之榮耀!”


    鬆室良孝心中大定,岡本既然這麽說,那就是他真的有應對之策!


    明樓,你還真是個……人才啊!


    但豈料這時候薑思安話鋒一轉:“機關長,您今晚半夜找我,怕是明先生的主意吧!”


    鬆室良孝點頭。


    “明先生,”薑思安貼近明樓:“你倒是好手段!好算計!”


    明樓幹笑:“明某不知岡本先生何意。”


    “哼!狡猾的中國人!”


    薑思安冷嘲一聲後,道:“機關長,你可真的是騎驢找驢啊!”


    鬆室良孝自然明白話中所指,便拉下臉對著明樓說道:


    “明先生,此時此地此刻隻有我、岡本君和你,我想明先生不用藏著掖著了吧?”


    明樓受到了兩人的壓力,一臉無奈狀的說道:“機關長,非是明某不說,而是明某……不能說啊!”


    “哼!你當然不敢明說!”薑思安點破明樓的心思:“你無非是怕被波及而已!明家不愧是生意人——嗬!”


    “既然明先生不願意說,那我說!”


    薑思安跟明樓的“互咬”,其實是為了讓鬆室良孝放棄對明樓的懷疑。


    現在戲演的差不多了,他便道:


    “其實破局之法簡單!那便是化不利為有利!並甩鍋出去!機關長,我若道出來,此後便會失去土肥原老師的信任。”


    鬆室良孝明白岡本平次的意思,便發誓道:“岡本君高義!我願和岡本君生死與共!”


    “隻有一條路可走,讓土肥原老師自己咽下苦果!”


    “而我們,則需要用犧牲個人之名譽,讓派遣軍獲利!如此,才能破局。”


    個人名譽?


    相比權力,個人名譽……是個屁!


    此時的鬆室良孝,隻有一種報複的快感。


    土肥原,我他媽為帝國肝腦塗地、出生入死,你居然想拿我做替罪羊?


    我就讓你自討苦吃!


    “請岡本君明示。”


    “很簡單,捐款!”岡本君輕聲道:“為派遣軍,準備一筆足以讓彌補損失的捐款。”


    “像岡本君往日所為一樣?可這……”鬆室良孝猶豫起來。


    去哪搞錢?


    也就是岡本平次,背靠海軍,為海軍捐了巨艦,且自身有足夠的號召力才能接二連三的以如此。


    換他,怎麽弄?


    “問他!”薑思安指向明樓。


    明樓這一次沒有裝糊塗,而是輕聲說:


    “機關長,您是一葉障目啊!您手下,可是有……一萬多頭肥羊!”


    鬆室良孝恍然。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為什麽明樓一直不願意說出來了;


    這一刻他也明白了明樓為什麽一定要找岡本平次了!


    這才是真正的化不利為有利!


    一萬多中國人,若是……若是能操作得當,能煉出一筆極其可觀的油水啊!


    難怪岡本平次說這是為派遣軍而舍棄自己的名譽。


    鬆室良孝閉目沉思。


    能做嗎?


    能!


    但如果這樣搞,一定會徹底的得罪土肥原。


    可一想到土肥原想拿自己做替罪羊,鬆室良孝便狠下了心。


    是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這樣做,必然打亂土肥原的計劃!】


    【可是……我憑什麽在乎你土肥原?】


    鬆室良孝望向明樓:“明先生,這件事,你看誰做合適?”


    “機關長,此事非李主任不可!”


    鬆室良孝笑了,一旁的薑思安也笑了。


    “明先生,讓你在76號確確實實是屈才了!”


    “維新政府經濟司缺個副司長,明先生可願意去赴任?”


    明樓大喜:“求之不得!”(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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