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峰上,明月仿佛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曉風自西南徐徐吹來,沐清風此刻儼然如一位謫仙盤坐在崖峰之處。一副流仙琴浮在他的身前,此刻正在彈奏。


    琴聲不大不響,卻又傳遍整個天際,曲調很慢,無華無塵,讓人心神靜寧,如置九天之外。


    一道散發著青色光芒的虛影緩緩飄向沐清風的身後,是一位看著已活了無數歲月的白發老者。


    這位虛影老者便是沐清風的師傅徐子岩,也是青華山上一任的宗主。


    徐子岩的聲音充滿了仁厚之情,笑道:“清風,看來青華山又迎來了一批優異的小家夥啊,天賦都很強呐。”


    曲聲已停,沐清風起身對老者深深施了一禮,“師傅,有一個弟子我看不懂,還請您解惑。”


    老者扶須輕笑道:“你說的可是行之的徒弟?那個小家夥確實讓人看不懂。”


    沐清風皺眉道:“就連師傅也看不懂嗎?”


    徐子岩笑道:“世間之事變化萬千,一草一木皆有不凡,又有幾個能夠說的清楚?”


    徐子岩道:“你無需困惑,萬事萬物各有其理,以無心無意觀之即可。”


    沐清風躬身一禮,“謝師傅教誨。”


    徐子岩悠然道:“我這一次現身是來與你告別的。”


    沐清風雖然已有心裏準備,對於自己的這位恩師,比與自己從未謀麵的親人更似親人,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給了自己踏上修行之路的機緣,自己所學所知皆來自他,還是唯一一個能夠說說心裏話的人......


    沐清風很快回過神來。


    徐子岩笑嗬嗬道:“無需難過,人總歸要入輪回的。”


    沐清風穩了穩心神,“師傅,您已做的足夠多了。”


    徐子岩笑問道:“當年我把宗主之位傳授與你,卻沒有給你的大師兄,你可知為何?”


    沐清風道:“魏師兄年齡最長,修為也是極高,當年我隻不過是眾師兄弟中修為一般的。雖有愧這憑空而來的一門之主之位,但對於師傅的決定弟子不敢有任何揣測,隻能奉命行之,隻望不辜負師傅的厚望。”


    徐子岩笑道:“我當然知道空冥是你們當中較為最合適的人選,他為人謙和有禮,行事更是明察秋毫。但,他還是達不到我的要求。你身上的那種與世無爭順意無為的處世態度讓我很是喜歡,況且你的天賦資質很高,如今你不過八百歲便已是九天境五重,如果不是......想必你將不止於此......”


    徐子岩道:“有些話,還是要在我離開之前與你說的,有時大事上並不是能夠以一己之力而抗之的,你不必太過嚴苛自己,就連為師現在看見了你就像看見了萬年冰山一般太過於脫世。偶爾也要多多近世才是,你看小三不就很自在天地嗎?”


    徐子岩口中的小三便是屠三,提起屠三他的笑聲變得更加有活力起來。


    沐清風輕聲笑道:“屠師弟確實是我所羨慕至極的,但我若能如他那般,想必師傅您也就不會把青華山放心交給我了。”


    徐子岩本想勸說一下沐清風太過孤寂的心誌,卻未曾想又被他反駁了,而且是無言以對,對於他這個徒弟,他自己當然是最了解的,但如今都到了離別之際,還是那麽的不會聊天!


    徐子岩無奈地哈哈大笑起來,“清風啊,青華山就辛苦你了,當年把宗主之位傳給你是對的,也是最好的。好了,時辰也到了,我也該走了,青華山有你我很放心!”


    沐清風猶豫了一下,輕聲詢問道:“師傅,你不去看看師姐嗎?這些年她獨自一人在戀蝶峰上未曾踏出過......半步......”


    徐子岩的臉上神色萬千,心中更是愁苦,感慨道:“我的女兒我了解,要不是當年......罷了,或許當年我確實是錯的,她此生恐怕也不想再見到我了吧......”


    沐清風還想說什麽,就被徐子岩那充滿言盡於此的神色給沉默了。


    不一會,徐子岩的虛影在柔美的月光下慢慢虛浮起來,化作萬千的點點熒光,最後飄了向天地之間。


    沐清風對著消失的虛影再次深深鞠了一躬,鄭重道:“師傅,一路走好。”


    其中一抹熒光飄向了蝶戀蜂,又飄到了一座藏書閣頂層的閣樓裏。閣樓中,一位身穿紫衣的女子輕輕用手將熒光接住,而那熒光觸手便消逝了。


    ......


    清晨,太陽早已越過天道峰的頂端。


    平日裏夢嫣然在天南山這會總會被她的阿爹叫醒,連拖帶拉的將她領進書房念書,這是她最疼頭的事情。自從來到這青華山,她都是睡到自然醒,竟沒有一個人來擾她的清夢,這讓她最是開心。


    尤其是她的師傅屠三,讓她更加確定自己找了個無比正確的師傅。因為屠三比她還能睡,她都已經洗漱好了,她的師傅依然還在呼呼大睡,那呼嚕聲堪比巨石撞擊雷擊電鳴。


    所以,令夢嫣然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開始當起了叫他人起床的煩人家夥,因為天道峰上除了屠三和夢嫣然師徒外,再沒有其他任何人。


    吃飯是天下間第一要緊的事情。


    偌大的天道峰有好幾處房屋,卻沒有任何可以做飯的地方,就算有,也隻是個擺設,因為師徒兩個都不會做飯,就隻會吃而已。


    夢嫣然隻有叫醒了屠三才能讓他帶著自己去吃飯,距離最近的一處可以吃飯買東西的便是安樂峰。每一次夢嫣然推開屠三的房門,很是習慣性的來到屠三的床邊,用一根毛茸茸的貓尾草在他的臉上和鼻子上來回掃動,屠三的麵部也會隨之變化無窮,逗得夢嫣然總是捂嘴哈哈笑了起來。


    屠三每每被從睡夢中擾醒便會彈身而起,很是粗魯的大叫一聲:“是那個缺德的王八蛋打擾老子的好夢!”


    這時夢嫣然便會在旁氣鼓鼓地叫道:“師傅,我都快餓死了,你竟然還在睡,哼!”


    屠三這時看到了自己千不該萬不該收來的徒弟,一手叉腰一手扶住額頭仰天痛哭大叫道:“當時我也是愛出風頭,雖然你這小女娃選了我,我很高興,但你沒有必要天天來折磨我啊!”


    果然,有時事情的好壞,對於的人不同,也就不同了。


    夢嫣然生氣的大叫道:“師傅,我都餓瘦了!你看不出來嗎!?”


    說著自己便轉了一圈,用著小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臉蛋又道:“你看!是不是瘦了?!哼,你可以天天喝酒不吃飯,可我還是個小孩呢,還沒等你教我修行我都餓的快走不動路了!趕緊的,我們去安樂峰吃東西,一會你在教我一遍昨天的那幾招功法!”


    接著,她還用自己的小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小腦袋瓜,陷入沉思道:“昨天你教我的是啥呀?我睡了一覺就給忘了......”


    此時屠三的眼角似乎有一顆很大很大的淚珠在旋轉,他露出極為痛苦的表情道:“天哪!我這是做了什麽孽啊?!”


    夢嫣然開心道:“師傅,你這是做了不帶我按時吃飯的孽唄。”


    屠三深呼一口氣,皺眉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教你的東西忘得一幹二淨,還在想著吃呢!”


    接著他習慣性的拿起旁邊的酒壺往嘴裏灌去,卻發現滴酒未出。


    屠三不禁歎了一聲,問道:“去安樂峰的路你可熟了?”


    夢嫣然白了他一眼,問道:“師傅,你這是想讓我獨自去那裏為你買酒嗎?”


    屠三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溫柔而又親切起來,笑嗬嗬道:“嫣然呐,師傅我今日滴酒未飲渾身無力,所以啊,我給你錢,你自己去買東西吃,想吃什麽就買什麽!我給你三顆赤靈珠!”


    然後又笑著道:“順便再給為師打上這一壺酒,就去姚老鬼那裏打他家的千裏香!”


    夢嫣然似乎又被氣到了,不滿地大叫道:“師傅,你當我傻嗎?你這一大壺千裏香至少需要三顆赤靈珠,我又不是沒有見過你買,那我還能吃什麽呀?!”


    屠三斜著眼睛望向一邊,哈哈笑道:“是為師沒有算好,來,在給你兩顆,一共五顆,這下該夠了吧,足夠你吃很多東西的!”


    屠三心的在滴血,每一滴都滴在乖徒兒的精明裏,果然,修為天賦高,腦子也更好使!


    夢嫣然這才高興的接過屠三手中的赤靈珠,開心道:“等著吧。”便飛快的跑出去了。


    後麵緊緊的響起屠三急切的聲音,“嫣然呐,要早點回來呀......”


    夢嫣然頭也不回地大聲回道:“知道了!”


    安樂峰距離天道峰有十多裏路程,如果沒有那每道山峰之間都相互連起的巨大藤橋,那麽少則幾十裏,多則上百裏,除非禦空飛行。


    路上,夢嫣然鬼頭鬼腦地看著手裏的酒壺思量著,“師傅一下子多給了兩顆赤靈珠一定沒按什麽好心,這些錢如果都拿去買酒,可能都裝不滿這個酒壺!”


    突然,她眼角一喜,開心道:“先買好吃的再說,等最後在去買酒也不遲。”


    來到安樂峰,夢嫣然先是去了一家看著很是氣派的酒樓裏,點了滿滿的一桌菜,酒樓的掌櫃知道這個小女孩正是屠三長老的徒弟,熱情的在一旁親自招待她。


    夢嫣然來自天南山,是整個家裏的掌上明珠,從小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她吃東西最是挑剔,讓人看著很是鋪張浪費。但作為酒樓的老板卻很是歡喜,客人點什麽他就會上什麽,而且還在一旁推薦許多好吃的菜肴。


    夢嫣然一頓下來便用去了三顆赤靈珠,她還不忘給師傅打包了一隻叫花雞和一些“下酒菜”,然後又在一些小吃攤上買了一些小吃食打包回去自己吃,則又用掉了一顆赤靈珠。


    最後,她拿著手中的一顆赤靈主向姚老鬼問道:“怎麽才可以裝滿這酒壺?”


    姚老鬼就算不認識夢嫣然,他也識得這個白玉酒壺,正是屠三的。


    姚老鬼笑道:“要想裝滿酒壺,隻能是這陳年老酒了。”說著向旁邊指了指。


    夢嫣然看向那一大缸的渾濁老酒,心裏不禁抖了一下,堅定道:“就它了!”


    姚老鬼心中疑惑道:“難道屠長老最近沒有錢了?這酒他能會喝嗎?”


    蹲在天道峰上的屠三,口中叼著一根貓尾巴草,癡癡地望著通往他天道峰唯一的一條路上,卻始終未能看到夢嫣然歸來,心裏此時如火燎一般難耐。


    最後,他看著一個嬌小的身影一蹦一跳的朝著天道峰走來,正是他的好徒弟夢嫣然。


    屠三朝著那邊歡喜問道:“嫣然,酒買回了嗎?”


    夢嫣然的聲音有點底氣不足,高興道:“師傅,酒買來了,整整一大壺呢!”


    屠三一聽滿滿一大壺,心裏頓時溫暖四溢,心想道:“整整一大壺?!那可是要將近五顆赤靈珠呢!果然還是嫣然關心我,看來日後要好好教導她了。”


    夢嫣然來到近前,剛把將酒壺遞給屠三,就一路小跑往住處去,還說道:“師傅,我先把這些給‘您’買的下酒菜放您的屋裏了,您一會要記得吃啊!”


    屠三滿臉幸福應聲道:“好嫣然,你真是為師的福星!”說著便急不可耐往嘴裏灌酒。酒入口的瞬間,屠三眉頭緊皺,又一口將之吐出,大叫道:“嫣然!你買的什麽酒?!”


    夢嫣然躲在那邊的樹後,很是委屈的小聲道:“師傅,您給的錢太少了,隻能買這種酒了......”


    說著又笑道:“師傅,您下回多給我一些錢,我保證給您買來最好的酒!”


    屠三無力的生氣道:“你吃了什麽?竟然花費了這麽多錢?!”


    夢嫣然輕聲道:“就是一些粗茶淡飯,一點兒也不好吃。”


    屠三無奈痛苦道:“算了,將就一下吧。”


    接著咕嚕咕嚕大喝起來。


    有的時候,好酒不一定有好菜,好菜不一定有好酒,就看有沒有“足夠”的錢了。


    夢嫣然看著屠三消了氣,便朝著他那邊笑道:“師傅啊·,這兒還有許多下酒菜,我還給您帶了一隻美味的叫花雞呢,您快來嚐嚐啊!”


    屠三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算你還有點良心。”


    說著便過去吃了起來,嘴裏還不忘說道:“我現在再把昨天教你的道法口訣給你說一遍,你可要記清楚了!”


    夢嫣然在一旁像是隻小老虎變成了小貓咪,點頭應聲道:“好的師傅,我不會忘了!”


    屠三便不緊不慢的說了七八句道法口訣,然後定睛看著夢嫣然問道:“記住了嗎?”


    夢嫣然笑著點頭應道:“記住了。”


    屠三斜著眼道:“那就去練習吧,還杵在這兒幹嘛。”


    夢嫣然飛快跑到天道峰西南側一處平整的巨石上,默念屠三所教的道法口訣,緩緩的閉上雙眼,接著周身泛起一陣熒光。


    夢嫣然隻有在犯錯時才會像個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否者想也別想,她的爺爺夢千城臨走時所囑咐她的話早已是忘得一幹二淨。


    屠三喝著濁酒一臉無奈,唉聲歎氣地看著酒壺道:“好徒弟非嫣然,難喝的酒莫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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