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青華山的百草峰是一片種類繁多的藥園,那麽仙藥穀,則是一片眼花繚亂的藥海。


    隻見仙藥穀地勢整體呈現九星供月之勢,九座秀麗的山峰圍成一圈,其中間那座由天地演化的仙草峰,猶如一顆深入天際的巨大仙草一般璀璨奪目令人稱奇。


    仙草峰峰頂,生長著一棵巨大的繞山青天藤,藤條如巨龍盤旋扶搖九天之上,蓋過仙草峰峰頂百丈之高。其最高處還結著一個泛著翠綠色光芒的葫蘆,且藤條周身開滿了閃閃發光的瑩白色花朵。從遠處望去,其氣勢猶如一條青色神龍嘯天含珠。


    不僅如此,仙藥穀的這些山上都生長著各類千奇百怪的草藥花卉,各自散發著奇異的光芒和香味,一棵棵參天巨樹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果子更是讓人心動不已。穀內更是一片花海之地,九條蜿蜒曲折的河流像九條蛟龍一般氣勢恢宏,那源源不斷的水流從那九座山峰上飛瀉而下,滋潤著這片廣袤的洞天福地。


    李行之遠遠望著這片熟悉而又溫馨的景色,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過往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歎道:“五百多年了,我回來了。”


    李行之乘著葫蘆,下一刻便到達了仙草峰上,那裏建著一座精美別致的樓閣,其風格很像他百草峰的屋子一般,但是這兒的房屋要比他那大氣多了。隻見那繞山青天騰就生長在樓閣的後麵,像是一隻神鳳展開巨大的羽翼一般將它護在身下,而且樓閣周邊還生滿了五顏六色的靈植。


    在樓閣的東南方十丈遠處,有著一個巨大的水潭,其中間還建著一座白玉亭,水麵上係著數百朵青色蓮花。突然,水麵暴動翻湧,一條巨大的白色大蟒衝天而起,其身上已長出薄如蟬翼的翅膀,頭上還有兩個滑稽的凸起。它那大如星辰的眼睛充滿著歡喜朝著李行之快速飛來,驚奇是,大蟒此刻竟虛幻地小巧靈動起來,繞著李行之從上至下盤旋到其肩頭,伸著腦袋,興奮地瞅著李行之。


    那白色大蟒細長而又鮮紅的舌頭不斷在李行之的臉上滑動著,李行之笑道:“小白,多年不見你竟然長這麽大了,還是這般頑皮啊。”


    白色巨蟒像是一隻小狗兒一般不斷搖擺著尾巴,像是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親人一般朝李行之身上貼去,這一幕讓李行之開心的大笑起來。


    樓閣的門瞬間敞開,一陣強風而至,隻見一個身穿白羽長衫的男子淩空而來。此人看起來約莫三十歲上下,頭發烏黑飄逸,渾身不染纖塵,一雙飽含靈氣的雙眼盡帶驚喜,聲音滿是激動道:“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李行之看著白羽男子笑了笑,輕聲道:“希仙,許久未見,你還是和原來一樣。”


    李行之自嘲道:“我是不是看上去老了許多。”


    白羽男子正是當世聞名的醫仙李希仙,仙藥穀的穀主,而李行之正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哥哥。


    李行之和李希仙站在一起確實是顯得年齡懸殊很大,但實際上李行之今年已有七百多歲,他的弟弟李希仙才小他十歲,兩人看起來卻是差了二十多歲一般。


    李希仙笑道:“大哥,你看起來一點也不老,就和當年走時一個樣。”


    李行之笑道:“那我豈不是三百年前就已這般老態龍鍾了。”


    其實李行之看起來並沒有他說的這般老,麵相上看去已有四十,隻不過他頭發發白,且兩鬢銀絲,所以顯得更加蒼老一些。


    李希仙也哈哈笑道:“大哥說笑了,大哥,你我已有三百年未見,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定要不醉不休,暢飲三天三夜!”


    李行之笑道:“甚好!”


    肩頭的白色大蟒也安耐不住高興的神情,往他兩中間靠去並左右反複看著兩人,像是再說:“還有我,還有我呢!”


    ......


    白玉亭中,兩人喝的空酒瓶淩亂的放在一邊。水池中還漂著一頭打著呼嚕吹著泡泡的白色大蟒,在它的旁邊還漂浮著許多早已空了的大酒壇。


    李行之帶著稍許醉意,嘲笑道:“希仙,你的酒量不如從前了,這才喝了多少就就已是麵紅耳赤了。”


    李希仙醉意滿滿拱手道:“大哥,你的酒量也更比從前了。”


    他話音剛落,無意間又瞥到李行之銀白色的鬢發,頓時心中黯然傷痛,歎道:“這些年你受苦了,其實當年的事情不能怪你,父親他......”


    李行之擺了擺手,笑道:“算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提了。”


    李行之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問道:“那個小女孩如今怎麽樣了?”


    李希仙笑道:“你是說春兒吧,這個小女孩確實不簡單,當年父親將她帶來仙藥穀便交於我照料,小小的她在三歲時便已在藥道上有著非凡的天賦,並且比你我當年還要強上許多呢!”


    世人皆知仙藥穀的李希仙乃當世醫仙,有著妙手回春鬼神皆歎的醫術,而且還早登神遊境,如今已是到了凡階。不僅如此,他在煉丹上的造詣更是出神入化,可煉製九品丹藥,天下間沒有幾個能與之相比。


    而李行之修為雖是天一境二階,卻也可煉製丹藥九品。


    李行之感慨道:“不枉她母親拚了命的犧牲自己也要保住她,想必她的母親在九泉之下也可含笑了。”


    ......


    五百年前,洛神城殷家和桃家兩大家族結為親家,兩大家族在洛神湖上的生意也愈來愈好。


    桃春兒的娘親桃滿枝在生桃春兒時,因難產遲遲不能生下孩子,殷家所請來的諸多名醫也都是束手無策。


    這些名醫皆道:“大人和小孩隻能活一個!”


    當時殷家家主便衝天而去,急速前往仙藥穀,將李行之請了去,拜托他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桃滿枝,如果也能救下小孩,便是他們殷家的大恩人。


    李行之來到產房,當他關上房門後,就隻聽桃滿枝那虛弱無力且又帶著陣痛的聲音,祈求道:“李仙醫,我定知殷家之人必要保全我的性命,我自知如今的局麵,那些名醫方才也道出了我和我肚中的孩兒隻能活一個,我懇求您救救我的孩兒,我願做那死去之人!”


    李行之眉頭緊皺,上前施法給她檢查了一遍身體,確實,如今她和她肚中的孩子隻能活一個。婦人屬於早產,雖生在富貴人家,萬般嗬護,但此女先天體弱。不僅如此,婦人體內血氣此刻不知為何很是枯竭,似乎全部都供給了胎兒......


    殷家家主之所以將李行之請來,其實也是在抱著一絲機會,畢竟李行之要比那些名醫厲害的多,如果大人和小孩都能平安活下來,那便是最好的事情。就算不能如此,他們殷家也已是盡力了。


    李行之看著苦苦哀求的桃滿枝心生憐憫,歎息道:“雖然我已經答應了殷家之人定要保全你的性命,但是想不到你這般救子心切,既然如此,叫我如何不能不答應你。”


    桃滿枝的眼角滿含感激的淚水,顫聲道:“多謝李仙醫!”


    一刻後,早已在外麵等待多時的殷家人急不可耐想要推門而入,就在他們焦急的等候時,屋內傳出令在場許多人都疑惑不解的一道嬰兒的哭聲。


    那哭聲像是響徹天際一般刺痛他們的耳膜,所有人的表情瞬間呆滯,因為他們確定嬰兒一定是保住了,可是桃滿枝卻生死不明。


    房門被慢慢打開,李行之抱著繈褓中的嬰兒走了出來,桃春兒的阿爹殷安軒急速衝進屋內,緊接著裏麵便傳出他痛徹心扉的嘶吼聲:“不!滿枝......”


    殷家家主名為殷無殤,是殷安軒的父親,此時他臉色陰沉,看向李行之冷冷問道:“為何?”


    李行之淡然道:“是我未能遵守約定,我無話可說。”


    殷無殤震怒道:“無話可說!就憑你這句無話可說就能敷衍我殷無殤嗎?就算你是仙藥穀李時南的兒子,你以為我就不敢怎麽著你嗎?”


    李行之道:“你話即已如此,我任憑你們處置。”


    殷無殤右手掌心中早已在身後蓄力,就在他剛想出手時,東方天際突然來了一波人。


    隻見一位粉衣老者發色如雪破空而至,聲音震如驚雷,“我的滿枝何在?!”


    老者的聲音還未完全消散,便已經氣勢洶洶的立在殷無殤麵前的虛空中,來人正是桃滿枝的祖父桃江鳴。


    殷無殤滿臉哀傷,歎息道:“滿枝......她......”


    殷無殤的話未說完便被桃江鳴渾身散發的霸道之氣硬生生的卡在喉嚨中,隻見桃江鳴左手引來天雷,勢要做出不死不休的舉動。


    桃江鳴聲如炸雷般道:“滿枝怎麽了?她在哪?快帶她來見我!”


    此時殷安軒昏昏沉沉的從房間中抱著桃滿枝走出,下一刻,桃江鳴瞬間將他拍至一邊,將桃滿枝抱在懷裏。接著桃江鳴眉頭瞬間皺起,周身散發無盡的殺意,吼聲道:“是誰害了我的滿枝?!給我滾出來!”


    一旁的李行之淡定道:“是我。”


    桃江鳴眼露寒芒,死死盯著李行之,心中怒意暴起,不問一二,便要將那手中的天雷擊向李行之的頭頂。


    殷無殤大喊一聲:“且慢!他手中還有滿枝剛出生的孩兒!”


    桃江鳴臉色一動,瞬間來到李行之身前,奪過其懷中的嬰兒看了看,沉聲道:“這......是我那滿枝的孩兒啊!”


    桃江鳴很快便明白過來,頓時眉皺如峰,臉色一沉望向殷無殤,厲聲道:“好你你個殷無殤,你殷家為了保住自家的血脈,竟將我的滿枝無情的拋棄,今日若不給我個說法,我定讓你殷家在洛神城從此消失!”


    殷無殤眉眼具怒,指向李行之道:“是他!我讓他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滿枝,可是他不守承諾保住了嬰兒,我正要向他討個說法!”


    桃江鳴眼如厲劍再一次死死盯著李行之,確認道:“是嗎?!”


    李行之鎮定道:“是的。”


    桃江鳴一手抱住嬰兒,一手環住桃滿枝的屍體,聚氣引來倉雷,沉聲道:“就算你自作主張救了我的曾孫女,但你也是害死滿枝的罪魁禍首,你的命今日就留下吧!”


    就在桃江鳴將引來的天雷轟在李行之的天靈蓋上時,千鈞一發之際,遠處傳來一陣威嚴透天的雄渾之聲:“且慢!”


    桃江鳴臉色難看的望向北邊,隻見一位身穿青灰色道袍的白發老者如浮光掠影一般出現在眾人麵前,在他的旁邊是李行之的父親仙藥穀的穀主李時南。


    桃江鳴不解問道:“徐前輩為何來到此處?”


    徐子岩搖頭道:“江鳴,事已至此,放下吧。”


    桃江鳴看起來已有耄耋之齡,比起徐子岩還要老些,可他卻還是尊稱徐子岩為前輩。桃江鳴雖已年老,但行起事來仍是雄風不減,此刻他滿頭銀絲飛舞,狂笑道:“放下?我那可憐的滿枝誰又來給她討個說法?!”


    徐子岩搖了搖頭歎道:“看來你還是不明白你孫女的心思。”


    說罷,徐子岩左手一揮,在空中印照出剛才李行之與桃滿枝在屋內的對話場景。景象裏的桃滿枝盡顯作為一個母親的偉大,不管如何都要保住腹中孩子的性命。


    這一刻眾人便都全明白了,桃江鳴瞬間轉怒為悲,“傻孩子啊,難道你就忍心讓爺爺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說著又流下了渾濁的淚水。


    但下一刻桃,江鳴又暴走起來,周身靈氣磅礴,氣波嘶鳴,他看著李行之沉聲道:“就算如此,你還是未能遵守約定,今日也必將給我一個滿意的說法!”


    接著又望向徐子岩,哈哈笑道:“徐前輩,就算我桃江鳴明修為不及你萬分之一,但今日我定要予他懲戒,那怕是拚個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一旁的李時南始終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看著場中的一切。


    徐子岩沉默半晌,看了看李行之,又看了看李時南,歎息道:“既然如此,那麽就斬斷他今後的道吧。”


    徐子岩此話一出全場皆靜,就連桃江鳴也不再說什麽。


    誰都知道,一旦一個修士的道被斬斷了,則是斬斷了這個修士以後的修行之路,此人在修道一途上算是徹底走到了盡頭,這對於一個修士來說是無比殘忍的。


    一旁的李時南臉上雖有難掩的哀愁,但也隻能無動於衷。


    徐子岩看著李行之,輕聲問道:“你可接受?”


    李行之看了看無言的李時南,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隻見徐子岩右手朝著李行之身上輕輕一揮,無痛無癢一般很是平靜,但是李行之自己知道,他正與這天地間失去了某種緊密的聯係,心湖之上更是波濤洶湧,混亂不堪!隻是他李行之在強忍著而已。


    徐子岩又看向桃江鳴,問道:“如何?”


    桃江鳴沉聲道:“罷了,可憐我的孩兒啊!”接著便要抱著懷中的嬰兒遠去。


    就在桃江鳴剛想離開時,徐子岩又道:“此嬰兒你還不能帶走,她與這仙藥穀甚是有緣,你可將她交於仙藥穀,日後你會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的。”


    桃江鳴甚是疑惑,不解道:“今日之事鬧得已是這般,就算我願意相信徐前輩您的話,放心將我的曾孫女交給他仙藥穀,想必時南兄也是心有不願吧?”說著又看向了李時南。


    李時南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不問所以便道:“若不是徐宗主您今日出麵,想必這件事情會變得更加難以收手,我李時南真心真意接受此子。”


    李時南此話一出讓心有恨意的桃江鳴瞬間對剛才自己的過激反應感到慚愧,桃江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相信徐前輩的話。”


    說著便將嬰兒交於了李時南。


    徐子岩看向李行之,輕聲道:“今後你就做我的徒弟吧,隨我到我青華山去。”


    李行之並未回答徐子岩的話,而是再次看向自己的父親李時南,李時南也是無聲的看向了他。


    接著李行之便點頭答應,行了一個敬師大禮,“師傅在上,弟子李行之向您問好。”


    李行之當時心如刀絞,自己的父親李時南親眼看著他被徐子岩斬斷了道,而且默不作聲,最後更可笑的是又入了他徐子岩的門下,這種心情何人能懂?!


    轉眼已過五百年,此時的李行之早已對師傅徐子岩沒有了半點怨恨。因為李行之後來才知道自己就算沒有被斬斷了道,他也不會在修道一途上有著太高的成就,自身的境界不會突破到神遊境,而當時他已經困在天一境二階已有七十多年。


    兩百年前,李行之的父親李時南去世時,李行之也未曾回去,可能對於父親李時南的做法讓他太過於失望了吧。


    ......


    李行之笑道:“希仙,仙藥穀在你的帶領下必將璀璨奪目。”


    李希仙笑道:“大哥,你說笑了,如果當年沒有那件事情,這穀主之位便是你的,而且你要比我在藥道上更具有天賦!”


    李行之擺手笑道:“都過去了,不說了,我們繼續喝酒。”


    李希仙感慨道:“大哥,你回來吧,仙藥穀在你我的帶領下才是最好的!”


    李行之笑了笑,“希仙,辛苦你了,我還是得回青華山,我已經習慣那裏了。”


    李希仙無奈笑道:“大哥,放心吧,仙藥穀的未來一片光明,待到春兒曆練回來,我將正式將下一任的穀主之位定於她。”


    李行之笑道:“你自己決定吧。”


    說著便兩人又舉起酒對飲起來。


    那邊的水麵上,白色大蟒如似被擾了好夢,慵懶地翻了一下肚皮繼續睡去。


    仙草峰上,兩兄弟喝著濃香的美酒,仿佛這不近人間的清輝月光也變得溫馨起來,如那九月裏的桂花甜香四溢。


    清晨時分,李行之去往了臨近的一座高峰。


    此時的陽光摻著朝露與花香,顯得很是柔和,李行之拿著一壺酒,緩緩走近一座墓碑前。李行之拿出一卷手帕,將墓碑上的灰塵輕輕擦去,動作顯得很是輕柔。


    墓碑上刻有兩列字跡,“先父李時南”“先母柳舒晴”。


    慢慢的,李行之的眼角流下了淚水,最後抱著石碑痛哭了起來......


    在李行之收下辰北的第一年裏,他的心中竟開始慢慢理解他的父親當年的做法了。


    是啊,天下間哪有父親不愛自己孩子的,不然李時南又怎麽會及時出現又那麽巧的將當時名滿山上的徐子岩帶來?可誰讓他李時南修行千年有餘竟僅僅隻是個天一一階的父親呢,而那當時怒氣昏了頭的桃江鳴,已是神遊境遊階......


    山上人的做法不比上下好到哪去,往往道理掰不過“實力”到處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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