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全是人!


    密密麻麻的人……


    跑。


    都在跑!


    逃命一樣地跑……


    行過上百裏路,越是臨近鹹陽,遇見這樣的情況就越是頻繁。


    尹文試了幾次,想拉個人過來問問什麽回事,但都被人粗暴地甩開了手。


    要不是先生千叮萬囑讓他不要動粗,再加上他是大周大夫而不是秦國高官,怕是早忍不住像先前那樣直接一鞭子抽倒一個來好好審問。


    兩人並沒有停在大路中間,而是已倚在路邊的牆根旁,靜靜地看著狂奔的人群。


    “打進來了,跑!”


    “跑啊……”


    “爹爹,孩兒真的跑不動了。”


    “跑不動,也得跑。”


    與先前看到那群人的一身沉沉死氣不同,這些人倒展現出了幾分生機,盡管這生機是展現在逃命上。


    但是,與先前那些把“絕望”與“無助”寫在臉上的不同,這些人,與其說是崩潰,倒不如說是害怕。


    自骨子裏泛出的害怕,讓他們拖家帶口,背老抱幼,近乎於本能地邁腿。


    不少老人腿腳不便摔在了地上,站不起來的,就用手腳並用地向前爬,這還是運氣好的;運氣不好的,則被其他人一腳踩到,齊齊滾成了一團。


    有些孩子沒能跟上父母的腳步,便淹沒在了人海與那被人潮卷起卻遲遲難以散去的漫天沙塵之中。


    可惜而可悲的是,他們的父母並沒有為他們停下腳步,而是護著其他的仔,繼續向前跑。


    青牛老者、尹文,都沒有上去幫忙。


    如果,隻是一家人想逃命,他們大可以上去幫幫忙。多一分健康的勞動力幫助老弱病殘,就多一分逃命的希望。


    但是,這裏是一群人,數不盡的人,都是不想死的人。大家都希望有人能幫忙,幫他們活下去。


    青牛老者自成累贅,尹文要侍奉先生,沒有去幫忙,況且就算幫,那也幫不過來。


    有人看見了這兩人組合,衝了過來,直接把尹文拽下馬,扯起韁繩就要把馬劫走。尹文這幾十年也沒這麽被人如此折騰過,一怒之下出拳向那人打去,結果拳頭被人握住了。


    是先生!他可沒想過這瘦弱的老者除了超然的智慧居然有如此強大的實力,捏得他的拳頭都有些生疼。


    兩人看著那人把家人往馬上抱,沒有阻攔。但他們不阻攔,不代表別人不會攔。很多人見不得別人好,尤其在這關乎性命的危急關頭:憑什麽你能跑快點但我不可以。周圍的人頓時蜂擁而上,都想把馬據為己有。


    一場鬧劇就這樣展開了,僧多粥少的情況下,大家也顧不上往日的體麵,你打我一拳,我還你一腳,一群人打成了一團。不少被打出圈的人罵罵咧咧地站了起來,在兩人麵前晃一晃,似乎想看看還有沒有馬。還有人把目光停留在了那頭青牛上,不過都搖著頭走開了。


    逃亡的腳步不能停下,這時候站在原地不動無疑是最愚蠢的選擇。經過一段時間的爭執,有不少人選擇了退出,剩下的人也挨肩疊背地團在一塊兒隨著馬兒向東走了。


    一聲無奈的歎息,尹文彎腰將馬鞭一甩,打起腳邊的塵。他抬起頭,板著臉,看向原先那匹在他快下馳騁的馬被搶走的方向,沒有說話。


    是的,他的馬早就已經被搶走了,但無論是青牛老者還是尹文都沒有說話,更沒有阻攔。


    至於那頭青牛,它跑的還沒人快,自然就沒人去搶它。


    不過事已至此,他們已經仁至義盡。


    剩下的,就隻能看天意,也不得不看天意了。


    “先生,”也許是幹看著別人狂奔實在是有些詭異,沉默了一段時間後,尹文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您怎麽看?”


    青牛老者抬起頭,正想回答,這是眼角忽地看見什麽東西,便轉臉看去。


    一個身穿麻袍的人,站在一處高地上,頭頂的黑布順著蓋住了臉,使人看不清他的真容。左手攥成拳頭,掌心有可能捏著什麽東西。


    尹文沒得到回答,緩緩抬起了頭,隨著老師的目光望去。


    也許是那人警惕性有些強,似乎察覺到了兩人的目光,低頭看去。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可就嚇一大跳。


    那人的目光掃過尹文的臉,停在青牛老者上的正顏時,胸口往後抽了一下,緊接著——轉身就跑,閃入林中,幾個影兒就不見了。


    “從他外露的手臂和這身手來看,應該是個比較年輕的高手。”尹文在函穀關把關多年,識人能做到八九不離十,“先生,需要我去追嗎?”


    ……


    不知名的山穀裏


    在小亭子裏睡覺,感覺什麽姿勢都別扭。麻袍老者伸了個懶腰,抬起右手擦了擦嘴角,睜開眼睛瞅了眼棋盤……


    本來隻是習慣性動作,不過這次嘛,倒是……


    愣了……


    驚了……


    那位怎麽跑那去了?


    麻袍老者心中一緊,將棋盤中相對靠中間的一顆白棋揭起放到棋盤西側。


    然後再好好看看棋盤……


    完了!


    麻袍老者感覺天旋地轉,但還是伸出了顫抖的左手從棋罐中摸出一枚黑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棋盤的左側靠邊緣的地區。


    即使是做完這麽一個小動作,麻袍老者好似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他癱在了座椅上,把頭擺到一邊,看著天上翻滾的雲濤,無言。


    還請您,一定要保重啊!


    ……


    尹文最後還是沒去追。


    不是說先生根本沒讓他追,而是以他這不惑之年還總是一天到晚幹坐著不動的身軀,就是想追,也是有心無力的。


    也是尹文沒去追,如果追上去了,還會看見——在那人剛剛站的位置的不遠處的一株草上,有幾小滴散開的水珠。


    尹文雖然沒去追那人,但是他到底還是追上了先生的步伐,隨他來到一座房前。那裏有個拄著竿兒的老漢,癡癡地望著人們奔逃的方向。


    青牛老者彎腰,同那老漢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和老漢問起話來。


    “老丈,逃?”


    “逃!”


    “為何逃?”


    “打進來了呀?”


    “為何不逃?”


    “逃不動了喂……要是能逃……還用在這?”


    “何人打進來了?”


    那老漢還算平靜的麵龐突然泛起一絲驚恐。


    “外……外族的軍隊。好……好強!”


    “秦侯呢?”


    “秦侯親征啊!但還是被打個七零八落!連秦侯宮裏的軍,都擋不住啊!”


    “你可知秦侯如今在何處征戰?”


    問到這,老漢臉上顯出了一絲茫然,但他的答案,對於青牛老者和尹文來說無疑是五雷轟頂!


    “鹹陽城都破了,哪還有什麽秦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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