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石雨果然對北域的進攻速度是有一定的影響的。但是由於絕壁上過於陡峭,沒有足夠的地方存放石塊,所以石雨的持續時間並不長,很快就結束了。


    石塊有多少北域軍不知道,可是燕王知道啊。正當北域的人以為還有石塊而想方設法地躲避時,燕軍便衝了上來,利用信息差給予還沒反應過來的北域南征軍措手不及的重創。


    短兵相接,什麽千奇百怪的攻擊都有:捅屁股的、捅側腰的、砍馬腿的……甚至還有趁機搶走掛在馬上的糧食的。反正現在北域的大軍已經被燕軍的血性給打懵了,甚至連反抗的力量也少了許多。


    北域南征軍的眼裏,沒有了一開始的激昂,沒有了大命出場時的鬥誌,沒有了大祭司登場時的狂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他們的眼裏,隻有如同死水一般的平靜。


    雖不畏戰,但已厭戰。征服東域沒有他們想象的這麽簡單。哪怕千機堡重創了野狼小隊,哪怕當時的燕侯一反常態對他們的使團進行了從身體到心靈的侮辱。他們有自己的尊嚴,他們想奪回屬於自己臉上的光彩,奪回本該屬於北域的榮譽。


    但是他們忘記了,東域也有他們的堅守。他們努力地推動著“九州大計”,隻為了免去接下來數百年的戰亂,讓子孫後代生活在太平之中。他們趕走如同饕餮一般貪婪的北域使團,隻為了讓這個正在苟延殘喘的國家多一絲屬於人的血性。


    經過血與淚的打磨,燕國失去的是北境,而南征軍失去的是戰意。


    當戰意不在,即便蒼茫的天涯收於囊中又如何。念頭一轉,便是煙消雲散。


    “收兵!”大命下令道,隨後對著控製了大命身體還擺出一副疑惑表情的大祭司解釋道。“要麽你出手,要麽就撤兵吧。我看與其單方麵地被屠殺,倒不如撤走算了。”


    “哼!你甘心?”


    “我也不甘心。但是有句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人都死光了,再打下去也沒什麽意義。那就算給再多氣運之力給他們,讓他們變得更強大。他們若是不想打,那也沒什麽意義了。”


    “哼!北域的人真是越來越軟弱了。真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是怎麽坐上大命這個位子的?你該不會是被打怕了吧!”


    大命沒有說話,但是他知道,大祭司不會罷休的。


    “既然調動了北域的大部分底蘊來了,那為什麽不死戰到底?你這樣對得起已經死去的那些勇士嗎?既然請我出來了,那為什麽要走?這麽多年來,有哪件事情是本大祭司做不到的?”


    “這麽說,你是想死戰到底?”


    “哼!我應該慶幸我占據了你的身體,不然以你這膽量,怕是早就調兵跑路了吧!”


    “大祭司,你可以不顧我的死活,但是你不能對那些勇士不管不顧!他們為南征出過力,但是不代表他們可以像剛才那樣稀裏糊塗地被燕軍殺害!你可別忘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大祭司沒錯,可我是北域的大命!你也不要忘記了,曾經的你,也是北域的大命!何謂大命?何為大命啊!”


    “你閉嘴!吾乃大祭司,豈可被你如此隨意叫喚?我北域之人,征戰四方。三域雖不承認我北域,但誰敢視我北域為無物?如今,北域的勇士和你一樣——軟弱不堪。你應該給我一個交代!”


    大命被氣笑了,給這個老不死的一個交代,為什麽?相信大祭司也清楚,每一任大命上任之後,最想殺的人不是什麽家仇世仇,也不是什麽與他競爭大命位子的人,而是大祭司。


    憑什麽任勞任怨的是大命,而受到景仰的卻是大祭司?更讓曆屆大命不能忍受的是,大祭司曾經也是大命。


    “高高在上這麽久,連打仗都不會了。”大命說出了和燕王同樣的話後,便不再開口。


    大祭司卻對大命的話語嗤之以鼻。他走出行帳,看著在他麵前集結的軍隊,右手抬起收回了先前放出的氣運之力。那一個個毫無生氣的勇士令他看到就一陣惱怒,當年他帶著勇士們征戰四方,戰無不勝。現在這些人連個東域的北境都拿不下來?


    士氣近乎於無,帶兵回去,能麽?要是大命的話,他肯定會這麽做。北域終究不是他一個人的,這麽多好漢折損在這裏,來日要是其他部落來襲,難道就隻能徒做羔羊嗎?


    北域是要人發展起來的,人都沒了,那還怎麽玩?可是大祭司他不知道這麽做是對的嗎?他知道,但是相比之下,他更在乎另一件事情。


    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全靠北域的子民對他報以信任和信仰,有了他們的氣運加持,他才能活上七百多年。當一個人貪婪地沉浸在活著的美好時,他又怎會願意在某一天,坦然地迎來真正的死亡?


    他想活著。


    所以他不能回去,因為大祭司降臨的事情已經傳開了。如果將大祭司敗退的消息帶回去,他還是那些愚民眼中的那個天嗎?他還是那個事事都能成的大祭司嗎?他能得到牧民的原諒,還能繼續成為他們的信仰嗎?


    不能吧。


    那他又怎麽能空著手回去?就算東域這塊硬骨頭真的很難啃,他也要拿出什麽屬於他自己的功績來,這樣他就有理由把損失全部推在大命身上,而他還是那個受到人人敬仰的大祭司。


    但是眼前這些垂頭喪氣的軍隊能做什麽?他們也許做不了什麽,但是他可以。


    大祭司抬起手,抽取著勇士們的氣運之力。


    “大祭司!你在幹什麽!你給我住手!”大命察覺到了大祭司的意圖,連忙喝止。


    但是大祭司不為所動。


    “你住手!住手啊!你瘋了嗎!”大命想奪回身體的控製權,但是大祭司的氣運之力實在是太足了,大命的反抗簡直就像是在撓癢癢。


    “跑!都快跑啊!別愣住了。快跑!”大命見反抗無效,幹脆切斷禍端,於是他對著下麵那些呆愣的勇士們大喊道。


    勇士們不為所動,他們好像並不覺得大祭司會害他們,就算是真害了他們他們都很可能以為這是值得的。


    一段時間後,終於有勇士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了,他們體內的力量越來越少,-有些連基本的站立都有些支撐不住了。


    “大祭司,我還能回去,看看我的孩子嗎?”有勇士抬起頭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顯然,經過了大命的提醒還有自己身體的變化,他也意識到自己接下來要麵臨的是什麽。


    勇士的這一句話,猶如在池塘平靜的水麵中投下一顆石子,水麵沒有明顯的上升,但卻擋開了圈圈漣漪。


    “大祭司,我還能回去嗎?我孩子快出來了。”


    “大祭司,我家裏就一個閨女,我要是有什麽事,她娘倆該怎麽活啊!”


    “大祭司,天變了,我還要把羊趕到有草的地方去才行啊。不然來年,羊都餓死了,我們吃啥啊?”


    “大祭司,現在……”


    “大祭司,我……”


    “大祭司……”


    ……


    “大祭司,我不想打了,我想回家!”


    任由大家怎麽表達自己的需求,大祭司始終不為所動,他變本加厲地抽取著勇士們的氣運,直到他們一個個全部倒下。


    “你捫心問問自己,你配當這個大祭司嗎?”許久許久,大命艱難地說出了這麽一句已經無力回天的質問。


    “為什麽不配?”大祭司冷笑道,“明明抽走他們氣運的不是我。而是你,大命!有誰看到是我幹的?有誰看到?明明自始至終都是你在做動作,你一邊不顧他們的訴求,奪取著勇士們的氣運,一邊嘴上還叫他們快跑。”


    大命沒有說話了。


    “虛偽!你是我這麽多年來見過的最虛偽的大命。你自己的身體會不受自己的控製嗎?明明就是你想這麽做,我怎麽勸都勸不動你。你隻顧著你所向往的勝利,根本不顧勇士們的安危!你還問我配不配做大祭司?我告訴你,我不配做大祭司難道你配嗎?你呢?別說大命了,你連個千長都不配!”


    大命還是沒有說話。


    “就算戰敗了,回北域了。我依然還是那個大祭司,而你,大命?嗬,那個時候的你,就是個豬狗不如的廢物,一個人人喊打的賊!”


    大命依然沒有說話。


    “勝利是屬於我的。”


    ……


    一線天。


    此時的正在整頓軍隊的燕王等人都還沒意識到,一線天的長度正在慢慢縮短。


    “嗯?”過了好一會兒,蘇先生突然睜開了眼,猛地站起來。


    “怎麽了,你還沒恢複,快坐下。”鵲神醫一把把蘇先生摁下去,“你們槐穀的一個個都這個鬼樣,身上有傷還想到處撒丫歡子亂跑。”


    “不是,你們就沒感覺哪裏不對勁嗎?”蘇先生的這一聲提問,提醒了周圍的高手,他們紛紛環顧四周。


    墨千機看著山穀口的千機柱碎片,陷入了沉思。


    燕王也注意到了這一點,身為燕國的主子,這段時間還一直在一線天,他哪能不知道出了什麽異常?


    “全軍聽令!向南推進!”


    可惜還是遲了,燕王剛剛下令,燕軍們還沒反應過來。一線天就沒了。


    真的沒了……一線天在一陣地動山搖下碎成了大小不一的石塊,紛紛飛上了半空,向著正在奔逃的燕軍如傾盆大雨一般傾瀉而來。


    “墨之千機意,千機之堡!”墨千機不敢藏拙,直接祭出了壓箱底的絕技,遠處的千機柱碎片和手上的這一根紛紛化作肉眼難見的碎片,籠罩在燕軍的頭頂,擋下石雨的攻擊。


    “農之耕意,參天樹壘!”一向淡然的行先生在此時也變了臉色。他撒下幾顆種子,種子瞬間變成一株參天大樹,利用粗壯的樹幹與枝條攔下巨石雨。


    蘇先生也想用縱橫之意,但是卻被鵲神醫以傷病員為由中斷施法。


    “王之燕意,社稷之穹!”燕王看巨石雨落得差不多了,用不輸於前兩人的大手筆把剩下的巨石全部驅逐到無人之地。


    危機散去,東域眾人向著山穀口看去,那裏似乎有個人站在雪塵之中。


    “大祭司。”雪塵散去,燕王他們看清了那人的樣子,暗自吸了一口涼氣。


    強,太強了……至少剛才那一招,燕王做不到。


    大祭司仿佛又重新擁有了剛登場時的氣勢,化作了一塊壓在眾人心中的大石。


    大祭司獰笑著,如同一開始見到燕王他們那樣,一招大手猛地一揮,燕王他們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向後倒飛出去。


    那些燕軍就更不用說了,簡直像抓在手裏的一把米散出去的樣子,剛剛飛起,又重重落下,摔成一片肉泥。


    原來作為戰爭要塞的一線天,徹底化作了人間煉獄。到處都是死屍、碎肉。鮮血肆意地匯成了河流,腥臭狂妄地聚成了大風。流動在每一個人的腦海,吹僵了每一個人的心髒。


    “東域,我的!勝利,我的!”大祭司瘋癲地舉起雙手,“我是大祭司!我是天!我就是,天!哈!哈!哈!哈!”


    大祭司看著汙血滿身的燕王等人,肆無忌憚地說道:“你們失去了一切,你們終將臣服於我,不要做無畏的反抗了!沒用的!哈哈哈!盡早,向你們的天,臣服吧!哈哈哈!”


    笑夠了,大祭司看著不為所動的燕王等人:“過來啊!愣著幹嘛呢?啊……呃?”


    大祭司看到了非常不可思議的一幕:原本都已經碎得四分五裂的燕國守軍又重新拚接成一個個完整的血肉之軀,他們能夠行動自如,還能對自己笑啊!


    他們在對我笑啊……


    怎麽可能?這是不可能的!死人,還死成那樣的人,怎麽可能還活過來啊!


    大祭司覺得眼前的事情不可能是真的。該不會是因為對麵死的人太多導致對麵產生了幻覺,然後這幻覺還傳染給了他吧!


    那怎麽確定是不是幻覺呢,很簡單,再都打殺掉就是了!


    大祭司又凝成了一隻大手,再一揮,打算故技重施。


    “啪!”大手被一道金色光柱擋住了。


    “誰?”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一個身影在半空中的雲霧中浮現。金色的光柱正是來自於他。


    “儒之聖意!東域的聖人!”眾人都意識到了來者何人,隻有燕王一臉平靜,仿佛他早已知道了這件事情。


    大祭司見拿不下聖人,幹脆散去了大手,玩味地問道:“這就是你們對待朋友的方式嗎?還沒見麵就用儒之聖意了?”


    “那當然不是!”聖人笑道,“可惜了,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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