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沒有別的男人,男人都在大田裏耕耘。犁灣河水長籲短歎,滾著水花,吐著泡沫,轉眼就把傻蛋兒淹到胸口。岸上慌柳驚慌失措,傻蛋兒竟全然不懼,又往前深探援手。那一刻傻蛋兒顯得英勇無比光彩照人,連水中的荷花也禁不住讚許點頭。落水的蓮塘泥陷水深,傻蛋兒的英勇不知感動了何方神聖,不知犁灣河是憐惜了毒馬蜂,還是體恤了傻蛋兒的鍾情,一時水流旋轉,河水竟把掙紮翻滾的毒馬蜂仰麵托浮,順風順水把毒馬蜂送到傻蛋兒懷中。憨蛋好一陣蒙圈,誤打誤撞抱住一條鮮活的女人,先是腦海瞬間空白,瞬間恍然大悟,身體裏焦渴黏稠的衝動,居然戰勝了方才膽怯慌亂。他下意識急用雙手,把嫩如蓮藕的範香蘭緊緊摟入懷中。岸上一片喝彩聲使憨蛋成了力挽狂瀾的巨人,湧滿全身的英勇讓傻蛋兒變得力大無比,渴望的胸懷把濕身性感的毒馬蜂,摟抱得如膠似漆。傻蛋兒頭一遭抱住溜光水滑如花似玉的女子,咬牙掙挺著早已不懼生死。也許此刻稱得上大名的樊錦繡,也許寧願和心儀的範香蘭這樣摟抱著去死,正是傻蛋兒先前求之不得的憧憬。


    大花牛看到了這一切,它長眸了一聲仰頭長歎,其餘的黃牛黑牛也應和著哞哞歎許。大花牛是從前的大花牛的晚輩。從前的大花牛是沒名兒的掌上明珠,那還是剛入社時的光景。大花牛的晚輩,興許知道毒馬蜂是沒名兒命中注定的親人,見親人得救,興奮的搖尾蹬蹄,歡嘯不已。


    溏邊女子衝破雲霄的尖銳呼喊,驚動了田裏的莊稼漢子。和傻蛋兒比起來那些漢子才叫男人,他們遇事不慌不亂,堅定的意誌,使他們的麵容和目光閃爍著古銅色的光芒。他們不乏田野裏的莊稼裏手,也不乏的淹沒人海其貌不揚的能工巧匠。當然還有紅白喜事吹歌鼓手,和一些說不清職業遊手好閑的光棍兒男人。可是一旦遇到無妄之災、危難險阻,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刀劈斧鑿的堅毅目光。


    先攆到塘邊的,沉著冷靜,先把大繩甩入河中,傻蛋兒伸臂攬住繩頭,也不知舍不得小馬蜂分舍離懷,還是人軟貨囊,竟一時攀不上岸來。岸上婦女見人不礙事,膽子就大了,又開始尋歡找樂,故意尖聲驚叫:還不下水撈人?細皮白肉洗淨淨的,抱炕上的是爺們!女人的話是男人的弦,男人繃不住,就射出去。拉弓沒有回頭箭,有幾條漢子,爭先恐後下到水裏,搶著熊抱毒馬蜂,無奈傻蛋兒死不鬆手,索性一齊抱了,擁上岸來。把倆水淋淋冤家堆岸上,忙著倒仰控水,兩人竟撕扯不開。傻蛋兒摟毒馬蜂掐進肉裏,想掰開傻蛋兒就急眼叫喊,好像懷中是他娘子。眾人見兩人不礙事,就逗傻蛋兒:你那些洋錢呢,也豁出點兒打酒喝,都著涼呢。從傻蛋兒懷中掙脫的範香蘭,聽人提起洋錢,不知想起什麽,臉就紅了。


    這時大馬蜂風風火火跑來,五馬長槍驚看閨女好歹,見閨女腰身上下青紫,張口就埋怨眾人。眾人知她臭嘴,麵矮人就把傻蛋兒如何奮不顧身,如何摟緊香蘭才不讓塘水吞沒,叨咕細數了一遍。大馬蜂機靈個人,腦筋一轉笑逐顏開,連忙作揖賠不是,嘴上連說感謝救命之恩,張嘴改日一定請客喝酒!隨後大馬蜂有意呼著傻蛋兒大名,讓樊錦繡直把範香蘭背到自家炕頭。


    不兩天大馬蜂辦桌請了一幹眾人。鄉下人酒蒙子多,俗話說吃人嘴短,酒桌上無人再說彩話。從前講究大馬蜂嫁女圖財的碎嘴人,酒桌上沒少抬舉老樊家貴人福命。好一段日子,大馬蜂閉嘴不談閨女的親事,換個人一樣體貼二閨女範香蘭,調樣兒給她做好吃的,趕集上店沒少可著她心意給她添置穿戴。毒馬蜂躺了幾天,覺得好沒趣要下地幹活掙工分,大馬蜂好言勸慰,忙說,不急,日子長呢,將養好身體。


    夏天裏的村莊和田野,到處都是甜絲絲的氣味,連風,都把蜜蜂送到花前盡情飛舞。十五個大門一條街口耳相傳,樊家大小姐燒錢給範香蘭送了不少禮物,買下的上海全鋼坤表和蜜蜂牌兒縫紉機,衣裳穿戴不在話下,連頭上絲巾都是蘇杭真貨。這些都讓整個三步兩座橋聞所未聞稱羨不已。範香蘭,知道媽貪心接受了樊家的東西,彼此心照不宣,也沒有出頭阻攔。夜深人靜的時候,範香蘭的心思就象春天裏的蠶繭,每日都變幻著新鮮的律動。


    自從在水中,身子被摟成粽子一樣,傻蛋兒的影子,便總是揮之不去。身上留下的指痕,一個男人的指痕,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總在心底滋潤萌發、悄然細語。夜深人靜,範香蘭時而心中掠過腦海裏心儀的男子。姑娘大了,哪一個少女不善懷春?從前她在留鎮紙廠做工,一不小心就相中了一個意中人,一個外鄉人。那男人清貧如洗兩袖清風,他們擁有的,僅僅是相互的吸引和愛情的親吻。回村後往日的記憶,變成一片片秋風吹落的樹葉,分離的思念,流成了奔湧遠去彎河。


    範香蘭在那一個甜風日麗和雨淚紛揚的日子裏,莊稼拔節一樣,長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年輕的範香蘭秉承了老輩人的觀念,以為被憨蛋摸了身上的肌膚,就是他的人了,這是命定,這是緣分,這是上天的賜予,於是小馬蜂開始陷入了沉思。反複思量,範香蘭終究擋不住金錢的誘惑,她太想當工農戶,太想當一個不用土裏刨食、衣著鮮亮穿金戴銀的女人。當了糧庫工人吃上商品糧的樊錦繡,影人兒一樣老在她眼前晃動,搖曳晃動光環中,她和穿著工裝的樊錦繡,雙雙中走進了老樊家,走進了那幢令人垂涎的五正六廂的大院套。幻影中大姑姐坐著小汽車,在縣社領導的簇擁下,走進了老樊家那座青磚黛瓦石階抬步的黑門樓。


    繡球拋過去,眨眼功夫傻蛋兒樊錦繡,就托媒人送來了正式的彩禮。禮分三色,兩百塊袁大頭、蘇杭五顏六色絲綢和滬產花色棉布。最讓人眼花繚亂的,還是那金光閃閃的金項鏈和銀手鐲。當然鳳凰牌兒女坤車和蜜蜂牌縫紉機另當別論。最讓範香蘭感動的,是大姑姐想得格外周到,特地從北京盛錫福和布聯升鞋帽百年老字號,為未過門的親家二老添置了鞋帽行頭。這讓如今孤陋寡聞的三步兩座橋土鱉村民嘖嘖連聲羨慕不已。三步兩座橋這多年苦哈哈家家窮得井水照月亮,限製了社員的想象。人群中就有人屈鼻子不服論道:這哪兒到哪兒真叫是沒吃過見過,擱從前老輩子不說三步兩座橋,單說十五個大門一條街,那出息的買賣人闊著呢,賺的大洋錢過年用車拉,大冬天水獺帽子狐皮大氅也尋常。話一出口就有人懟他,說你那是替地主老財說話,口要留德!兩旁人扭頭一看鏗鏘說話的是石青,石青老娘子新近當選了村支書,唬得兩旁事人直瞪眼伸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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