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孫旺外號囊囊肚,當社員也是沒卵子牛,當不了硬槍使,活計不頂個好娘們,生產隊混一天,勉強賺上八分兒工。啥人啥命,孫旺攤上個旺夫老婆,摟錢的耙子。媳婦仰頭幹,低頭算,不張揚,不討嫌。


    早幾年,看準村裏出息的老革命林木回家賣房,掐準知道人家不缺錢,就緊搭硌上。果然仨瓜倆棗就談妥,留下五間大正房,拆下門房廂房老輩子柁檁柱腳,都是萬年牢東西,一轉身,就賺了個盆滿缽平。兩口子一輩子不講吃,不講穿,炕涼省柴不冒煙,隻賺不花隻當錢罐子。老錢垛有一嗜好好數錢,隔兩天不數錢心難受。老錢垛數錢先把窗簾拉上,把錢攤炕上擺弄數,過手癮。據聽說錢匣子裏,還存著大洋錢和民國的金圓券。兩口子養個兒子也是悶葫蘆,一家子關門兒當守財奴。


    天有不測風雲,趕上鬧大躍進,跟著鬧饑荒。有錢沒錢也混不上肚兒圓,四處傳言餓死人。孫旺媳婦老錢垛又瞧準機會,在屋後大房場種蘿卜,讓囊囊肚挑城裏賣,晚上囊囊肚才進家,兩口子就關門掛簾數錢過癮。那幾年老錢垛也沒閑著,後院種菜,前院養蘆花雞,她舍不得給雞供嚼穀,常常天麻黑,背一簍蘆花雞到生產隊大田野地吃刨食找野味兒,順便找生產隊莊稼地便宜。


    活屁股也正想吃野味兒。活屁股兒子早當上村支書,活屁股得兒子績,當上了拿蠅甩子的大社員,成年介晃把鐮刀看青護院賺滿分。死了老婆的活屁股一日三餐不煮飯,喜歡在山上熏獾子、打野食兒。他當過兵,憑他的好槍法,轉到離村八裏的老城山,總能打到隻野雞、野鴿子,順手和把泥燒成叫花雞。活屁股閑空多,他愛占高處看行人望庭院兒,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架望遠鏡,晃常舉望遠鏡可莊瞭望。


    鄉村的宅院,光天化日,敞門亮戶;鄉間的婦女,五風六月,炎炎夏日,敞胸露懷,蹲牆小解,或與野男人偷嘴沾腥,哪能想到,朦朧中,竟貓藏一雙賊眼,流涎竊看走光。平日鄉親看見望遠鏡,問那來曆,吳能紮嗎啡一樣,立馬來精神,口沫橫飛訴說他如何參加盧溝橋抗擊日軍戰鬥,如何繳獲戰利品??????。


    村中老人認得那架望遠鏡,那望遠鏡成了他不舍離身的寶物,當然也記得他當年回到留鎮,還帶回兩隻手榴彈。沒有人懷疑他的戰火硝煙經曆,至於他如何回到留鎮,以及那些羞於啟齒的傳聞逸事,礙於他風頭正健的兒子的顏麵,整個水沿莊,都對此諱莫如深。


    遠水解不了近渴。悠遠瞭望到的,畢竟是水中月,鏡中花。吳能老婆先他而去,男人扛不住饑渴,常做些偷雞摸狗的沾腥事,不算離奇。離奇的是他摁倒了孫旺老婆老錢垛!老錢垛在村中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況且也過了鴛鴦戲水的年紀,除了愛財如命,在十五個大門一條街,在莊稼人心裏,都說那是不可多得能過日子的好女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老錢垛每日背著花簍送蘆花雞到地裏嗛食,看青的活屁股不但不製止,還網開一麵,裝聾作啞,聽之認之。


    活屁股喜歡躲在樹影裏,高地上,看老錢垛扭屁股走路的樣子。四十歲出頭的老錢垛屁股長得很豐滿,豐滿還不算,走起路來,那兩扇帶酒窩的屁股會說人話,在活屁股眼中,那女人有說不盡的風情萬種。有幾回老錢垛望望四下無人,在才放倒莊稼的秋光地裏小解,剛好和活屁股的饞辣目光相遇,差點就擦出秋天裏的火花。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上,經曆了幾個煎熬的大長天,活屁股終於把老錢垛堵在一片豆子地裏。旁邊是密不透風的雜交高粱的叢林,這裏很荒僻,離村莊也很遼遠。當幽靈一樣的活屁股出現在老錢垛麵前時,老錢垛有一種預感,老錢垛捂住臉,一屁股坐在豆地裏,嚶嚶地哭開了。那哭聲回蕩在秋黃的田野裏,那聲音並不很悲傷,好像秋蟲在歌唱。老錢垛岔開的指縫裏,眼睛盯著活屁股晃動的鐮刀,順著鐮刀的鋒刃上移,他看到了活屁股的麵容,顯出象蒸熟南瓜一樣的微笑。幹咳幾聲的活屁股,用鐮刀挑出老錢垛花簍裏埋藏的豆粒兒和花生果兒,又若無其事咕咕有聲地招呼星散在豆地裏的蘆花雞。


    兩人好一刻誰也沒言語,都在腦子裏飛快計算著,核計著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直到活屁股用鐮刀磨磨蹭蹭,勾扯老錢垛腰間打結的紅腰帶,老錢垛麵色才臊成了無處存放的霞雲。她飛快地閃了活屁股一眼,又裝作漫不經心地左右張望一回,然後捂著臉兒,扭著腰肢搖搖晃晃就鑽了高粱地。高粱地呼地驚飛出一團麻雀,鳥群盤旋成揚場的碎米,又落雨般消失在高梁棵燃燒的火焰裏。


    隨風俯仰的高粱地玉米地,那樣的秋莊稼不知收藏了多少人間風雨,老錢垛那一年的蘆花雞來亨雞,把雪白的雞蛋下得盆滿缽平。老錢垛家的日子看煙囪冒出的炊煙就與眾不同,別人家的炊煙細如柳絲,她家的炊煙火光交迸升如墨龍。斬斷了秋莊稼的田野再也藏不住秘密,讓天壤的碧藍一望無遺。那往後言聽計從的囊囊肚代替了老錢垛,每當他背著裝滿蛋雞的花簍,一手牽著奶羊消失在田野,活屁股一準沿著小須河推入老錢垛家的後門,老錢垛在明晃晃院子凝思片刻,便小心翼翼關上鐵環搖響的黑漆大門。


    不久留鎮的遊醫,傳出老錢垛得了花柳病的隻言片語。那個冬天整個十五個大門一條街,象蝙蝠一樣飛翔的傳聞,都對準活屁股年輕時候的冶遊豔史交頭接耳。


    人這一生真是命運難測,為了當兵吃糧,十幾歲入營參軍的吳能,做夢也沒想到他陰差陽錯,正趕上長城抗戰和腥風血雨的盧溝橋事變。吳能在晚年的幻覺中,總是遙想長城界嶺口的死兵窪,和當年在盧溝橋抗敵擔任敢死隊員的戰鬥經曆。當吳能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時候,渝水縣民間詩社的一位鄉土詩人,觸景生情,寫下了一篇名為《死兵窪》的詩作,描寫了八十年前在燕塞長城隘口,那場驚泣鬼神的窪地惡戰。詩人在篇首序言說道:1933年3月,繼榆關抗戰攻陷山海關之後,日軍精銳由承德撲向長城撲向京山冀東防線。我守軍一部,與日寇於界嶺長城反複廝殺爭奪,其界嶺旱水關防線,一處邊牆隘口窪地,攻防尤為慘烈。我守軍以全連陣亡代價,斃敵三百餘。戰後,日寇軍曹用刺刀在山口碉樓勒磚為記,今刀痕仍在。後人念我慷慨勇士,題詩為頌。


    《死兵窪》


    過雲飄祭魂,揮淚傾盆雨。


    冷月思征戍,旱關遍草菊。


    蒼城鷹望遠,俯拜敬紅泥。


    不見昨白骨,唯看樹長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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