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大清早便飄起綿綿陰雨,天空濃雲密布,時而閃現悶雷。


    公孫遙在聽風軒外一處小亭裏,探頭向上眺望,此時他心裏全是大方樓激戰之後,衛靖趁空和他提及了那晚衛芷芊交代要傳的話——“見月梅下金葉之誓,此生不渝。”


    大揚府一戰過後,公孫遙每日都會來到這聽風軒外繞走探望,卻都不見衛中芸的身影。


    公孫遙擔心撞見同住聽風軒中的衛長青,無端惹出麻煩,便不敢上去尋她。


    他隻能每日在聽風軒底下數間小亭枯等、漫步。


    這天他依然如此,不同的是,他突然見到衛長青與衛開來一前一後步出了聽風軒,往鑄劍工房走去。


    公孫遙楞了半晌,這才覺得此時也算是個機會,他吸了口氣,左右看幾眼,覺得沒人注意他,這才匆匆轉入聽風軒中。


    他低著頭向前,每間房門上都吊著小牌,牌上寫著房中所住何人。他一路找去,轉至二樓,終於找到了衛中芸的房間。


    他在外頭呆楞楞地等候半晌,就是不見衛中芸出房,他鼓起勇氣,反手敲了門。


    “誰?”裏頭傳來清脆的女子聲音,是衛芷芊的聲音。衛芷芊將門開了一條縫,向外窺看,見是公孫遙,先是一愣,向他眨了眨眼,說:“等等。”


    衛芷芊不等門外的公孫遙反應,又將門關上了,她來到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衛中芸,衛中芸的雙手包著白紗,神情黯然。


    “是他。”衛芷芊嘿嘿笑著,說:“我出去把風,讓你們好好說話。”


    “不……”衛中芸掙坐起身,漠然半晌,說:“我現在還不想見他……”衛中芸這麽說時,轉頭看著鏡子,鏡子中的她麵無血色,嘴唇青白,氣色極差。且雙手裹得如同栗子一般。


    衛芷芊笑著說:“你擔心他見了你這模樣,就不喜歡你了嗎?我告訴你,他身上的傷才嚴重,他的手受傷多次,也不好看呢。”


    “你怎麽知道的?”衛中芸苦笑著問。


    衛芷芊說:“他自己和我說的,有些他沒說的,我就去問咱們堂弟。”這幾日衛芷芊有時在底下見了公孫遙,便會攀談幾句,將公孫遙所托要轉告的話,回去說給姐姐聽。


    “嗬嗬。”衛中芸笑了笑,說:“你去和他講,我身子康複之前,不想見他。若是他覺得悶,你便帶他四處走走,陪他說說話。”


    “姐姐……”衛芷芊靜默半晌,突然問:“你該不會是想撮合我們吧。”


    衛中芸淡淡笑著:“才不是……可能我漸漸覺得,不是那麽喜歡他了吧。”


    “我才不信!”衛芷芊狐疑地說:“你明明就是那麽喜歡他,這幾年下來,你的心思我都瞧在眼裏。”


    “那就當我身子不適,胡思亂想好了。”衛中芸將被子拉高,蓋住了半張臉,說:“你趕緊出去吧,要是爹爹回來了,見到他可要拿劍斬人了。”


    “那你可別再胡思亂想了。”衛芷芊哼了一聲,拍拍她的手,起身出房。


    她見到公孫遙在樓梯間探頭探腦,像是擔心衛長青返回,不由得覺得好笑,趕緊過去將他帶出了聽風軒。


    “妹妹……”衛中芸在衛芷芊離去之後,又坐起身來,雙眼迷蒙濕紅,她下床來到窗邊,向下探看,見到衛芷芊與公孫遙一前一後走,呢喃自語:“你的心思,作姐姐的也一直瞧在眼裏呢……”


    衛芷芊撐著一張油傘,她轉頭見公孫遙跟在她背後,便說:“你不怕雨淋嗎?”


    公孫遙搖搖頭說:“這雨不大。”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半晌,衛芷芊問:“公孫遙,你喜歡我姐姐那一點?”


    “我沒想過……”公孫遙搖搖頭,跟著側頭仔細想了想,說:“當初一見著中芸,我便喜歡上她了吧。”


    衛芷芊微微一笑,點點頭,心中卻是想:當初我對你,也是如此呢。


    她歎了口氣,轉頭看看公孫遙,隻見他已讓這小雨給淋濕,卻毫不在意,隻覺得好笑,便說:“唉……你這可不是辦法呀,三年多前你便已經夠傻了,三年之後,你更像是個木頭人一般,就連我堂弟都比你機靈多了。”


    “衛靖本來就聰明,以前我就不如他了……”公孫遙不置可否,他側頭看著遠方,像是因為沒能見到衛中芸而感到遺憾。


    “那我呢?三年不見,你覺得我變了多少?”衛芷芊打著哈哈問。


    “你……”公孫遙看了看衛芷芊,說:“你變得有些像你姐姐了。”


    衛芷芊聽公孫遙這麽說,突地心中一酸,這些年來,她的確有意無意地模仿姐姐的說話語調、身段舉止、樣貌扮相。她悠悠出神,呢喃地說:“紙折小狗……”


    公孫遙咦了一聲,問:“什麽狗?”


    “什麽狗?哈哈!我記起來了,以前在劍莊時,衛靖有一次說溜了嘴,念出了你的真名,當時他要硬轉,便說你是‘狗猻遙’,狗兒的狗,猢猻的猻,說是你有次尿急學狗兒撒在牆上,所以他替你取了這綽號。”衛芷芊這麽說,但她不自覺呢喃說出的“紙折小狗”,卻又是另一回事了,那是在很多年前,她和衛中芸都是年幼小孩時的事……


    那一年,衛中芸在街上撿著了一隻流浪小狗,那小狗十分親近衛中芸,但對衛中芸以外的人卻是大有戒心,不是離得遠遠的,便是緊張兮兮地瞪著那人。


    那時她瞧姐姐與小狗兒玩得開心,非常羨慕,但她一接近,狗兒便朝她吠,將她嚇得一連作了數天的惡夢。


    她在房間中,用紙折了一隻小狗,玩著紙折的小狗,學狗兒汪汪叫,假裝喂狗兒吃東西,假裝自己有一隻小狗。她便這麽著開心了一段時間。


    當她拿著紙折的小狗要去和姐姐玩時,見到了姐姐在庭院中和小狗兒握手、追逐蝴蝶、歡叫玩樂,她便回到了房間,將紙折的小狗放進抽屜裏,再也不拿出來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玩著一隻紙折小狗;


    這三年來,她偶而會想像自己是姐姐中芸。


    “雨變大了。”衛芷芊抬頭瞧瞧,天上的濃雲更盛,落下的雨珠也加大了些,她說:“我得回去了,你有什麽話想對姐姐說?”


    “你……你告訴她……金葉子的誓言,此生不渝,我一直記得,永遠都會記得,永遠都不會改變……”公孫遙讓雨淋得濕透,含糊不清地說。


    “好。”衛芷芊淡淡一笑,轉身走回聽風軒,微微仰頭,呢喃地說:“紙折的小狗,終究是紙,不是小狗……”她突然回頭,笑著喊:“再見啦,狗猻遙,我會和姐姐說的!”


    …………


    “衛靖……劍王情形如何?”衛長青、衛開來兩人推開了門,見到衛靖伏在桌子上打盹,楊仇飛靜靜躺在床上。


    衛靖恍惚起身,一見是兩個伯伯,略微清醒了些,他看看靜靜沉睡著的楊仇飛,搖搖頭說:“外公他大部分的時間都睡著,偶而起來吃個東西,上個廁所,一直都很虛弱,他病了,他累壞了……”


    “衛靖,我們來是要告訴你,這幾日準備一下,我和你二伯要回闖天門總壇啦。”衛長青這麽說。


    “什麽?”衛靖有些驚愕,問:“可是總壇……現下讓八長老占著,不,剩下七個了,兩位伯伯,難道你們仍想要做那七個長老的直屬鑄劍師嗎?”


    衛開來輕聲一咳,說:“侄兒,你昨晚沒上主廳吃飯,你必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對吧。”


    衛靖怔了怔,問:“發生了什麽事?”


    “總壇有令,要咱們拿劍王去換你爹爹。”


    “什麽?”衛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難道這麽些天,你都忘了你還有個爹爹?”衛長青哼了一聲說。


    “我當然沒忘……”衛靖白了白眼,他在眾人收複大揚府當晚,便提議即刻揮軍總壇,殺掉那七個長老,救出爹爹,不過當時大夥兒都在聽雷南說話,沒幾個人應和衛靖,緊接著便是楊仇飛累倒昏厥,這麽一拖又是兩天。


    跟著,鐵角堂、食勝天協同雷南,以及三路編整成隊的抗匪隊伍一齊南下,欲一舉殲滅鐵爪幫。


    昨日中午,衛靖又提出攻打總壇的意見,被一群賓客齊聲斥責,都說他不識大體,隻顧自己。氣得衛靖連飯都沒吃便衝出主廳,晚宴自也是不去了。


    “這……這怎麽行?”衛靖大大搖頭。


    衛開來點頭同意:“我們也覺得不妥,府中賓客更覺得不妥,大夥兒罵聲不絕,將那報信使者給轟了出去。不過我同時又差人追上,將他挽留,要他回報八長老,考慮其他提議。”


    “什麽提議……啊!”衛靖陡然明白,說:“便是用大伯、二伯換我爹爹?”


    “嗯。”衛開來點點頭,補充說:“不過可不隻你大伯、二伯,而是兩家衛家劍莊全部的人。”


    衛長青說:“八長老還沒回覆,不過這提議應當可行,所以咱們先通知你一聲。”


    “嗯……八長老,不……剩七個,他們大方樓、大揚府兩場敗戰,損兵折將,極需人手,倘若得大伯、二伯兩家劍莊相助,總也有用……”


    衛靖喃喃自語,又說:“那八……剩七個,他們應當知道無論如何大揚府上的人不可能會答應讓我外公去換我爹爹,‘剩七個’本便想要得大伯、二伯兩家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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