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間來到六月上旬,景帝那道慷慨激昂的伐齊聖旨已經傳遍大江南北。


    風雨欲來之勢,彌漫在每個人的心頭。


    大齊邊軍迅速進入臨戰狀態,從定州北部的定風道和寶台山,到定州西部的清流關和堯山關,再到定、淮、靖三州交界的藤縣和盤龍關,乃至最緊張的靖州北部,所有將帥不斷加強警戒,二十餘萬邊軍將士嚴陣以待。


    江南朝廷同樣立刻做出反應,由右相許佐親筆寫就的檄文昭告天下,這位清正剛直的重臣在檄文中痛斥景帝狼子野心,以至於天下戰亂不休生靈塗炭,並且表明大齊絕對不會與對方媾和,號召億萬軍民與虎狼之敵死戰到底。


    “許相這篇檄文可謂罵得痛快淋漓,不知景國皇帝有沒有頭疼的毛病。”


    汝陰城,定州都督府的節堂內,陸沉開了一句其他人聽不太懂的玩笑。


    劉元、陳循和黃顯峰等文官皆非阿諛奉承之輩,李承恩、霍真、徐桂、劉隱等武將倒是覺得王爺成竹在胸,沒有因為數十萬景軍南下就心神不定。


    陸沉放下許佐言辭犀利的檄文,轉而看向陳循說道:“德遵,說一說靖州北線的局勢。”


    “是,王爺。”


    陳循來到地圖之旁,有條不紊地說道:“五月初二,景國皇帝任命兀顏術為前軍主帥,率領大軍十六萬南下進犯。五月初三,景國皇帝決意率大軍禦駕親征,號稱百萬之眾,據我等分析實際上不超過三十萬兵馬。”


    “五月十九日,兀顏術率大軍於河洛城誓師,繼而往南穿過桐柏一線,正式進逼我朝靖州防線。”


    “五月二十四日,景國前軍先鋒大軍滅骨地率軍兩萬餘人,出現在靖州嚴武城三十裏外,暫時沒有發起進攻。二十七日,另一位先鋒大將古裏甲率軍逼近藤縣,於四天內發起三次攻勢,皆被我軍打退。”


    “六月初二,兀顏術所率大軍出現在靖州太康城北麵。”


    陳循微微一頓,對陸沉說道:“王爺,這就是目前景軍的所有動向。”


    “好,往後將兀顏術部稱為景軍西路軍,以便我軍將士甄別,將此事傳達給劉守光和張旭。”


    陸沉吩咐一句,繼而看向一眾武將問道:“你們對靖州戰局有何看法?”


    眾將神情凝重,並未倉促發表看法。


    從眼下的局勢來看,兀顏術所率十六萬大軍的目標就是靖州防線,而定州軍的對手便是景帝親領的三十萬大軍。


    光是聽到這個數字,眾將雖然不會被嚇得六神無主,卻會感覺到那種大山壓頂的壓力。


    在前年那場淺嚐輒止的戰事結束後,定州軍擴充了建製,擁有一營十一軍合計將近十四萬人的兵力。


    然而定州軍滿打滿算仍然不足景軍主力的一半,這就意味著陸沉無法像以前那樣,通過大範圍的迂回轉移支援靖州,劉守光和張旭必須依靠自身擋住景軍的推進。


    具體到西線戰場,在張旭率三萬京軍北上之後,靖州守軍達到九萬之眾,如果隻是據城堅守的話,應能擋住兀顏術麾下的十六萬兵馬,畢竟防守總會比進攻省力。


    問題還是出在前年那場倉促的北伐,考城之戰以及後續的大大小小十餘戰造成一個非常嚴重的後果,那就是靖州都督府的實力下降得很厲害,這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裏很難恢複到鼎盛時期的狀態。


    簡而言之,靖州軍暫時處於弱勢,很難給景軍西路軍造成太大的麻煩。


    “王爺,末將認為不妨以穩健為主,靜觀其變。”


    片刻之後,汝陰軍都指揮使霍真當先開口。


    其餘將領對他的提議頗為讚同。


    陸沉不置可否,望著地圖上靖州北線的形勢,緩緩道:“你們認為兀顏術是一個怎樣的人?”


    廣陵軍主將劉隱答道:“回王爺,此人性情沉穩用兵謹慎,在經曆過前次的失敗之後,景帝依然對其委以重任,讓他領兵攻伐代國,並且取得顯著的效果,由此可見此人不會輕易被失敗打倒。此番他卷土重來,勢必會更加小心細致。從景軍西路軍的進攻選擇來看,兀顏術采取的是遙相呼應步步為營的戰略,主力居中進逼太康,同時又可策應東西兩麵。”


    陸沉頷首道:“你說的沒錯,這一次他充分吸取之前的經驗教訓,寧肯進度緩慢,也不會露出太明顯的破綻,顯然是篤定我軍無法互相支援。不過,你們還是看輕了他。”


    這句話讓眾將心生不解。


    明明他們已經足夠重視兀顏術,並且給予了對方非常高的評價,緣何會有看輕之意?


    陸沉緩緩起身來到沙盤前站定,凝望著位於靖州北線的某個標識,陷入長久的沉思。


    景帝的果決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按照最初的預估,景軍應該會在秋天南下,那是最適合大舉進攻的季節,而且他特意將蒲察放回去,就是為了繼續挑起景帝的疑心,從而進一步遲滯景軍南下的時間,這樣大齊邊軍就能做好更充足的準備,最重要的是陸沉的殺手鐧會繼續加強。


    但是景帝對於局勢的判斷十分精準,他沒有給陸沉拖延的機會。


    陸沉並未因此亂了方寸,經曆過那麽多戰爭的磨礪和淬煉,他早已達到心如鐵石的境界,不會因為一時優劣而患得患失。


    眾將這會已經圍了過來,李承恩冷靜地說道:“王爺之意,兀顏術這是在故布疑陣?”


    “這場戰爭關係到齊景兩國的命運,景帝既然將打頭陣的任務交給兀顏術,肯定是希望他能先聲奪人,而不是與我軍展開一場拉鋸戰,更不會直接進入相持的態勢。”


    陸沉的嘴角微微勾起,淡然道:“換做本王是兀顏術,必然不滿足於僅僅保持一個壓製的態勢。”


    霍真心中一動,看向沙盤上那個非常重要的位置,道:“王爺,莫非兀顏術的主攻方向不是太康城,而是藤縣?”


    聽聞此言,其他人的表情都變得嚴肅起來。


    “藤縣?”


    陸沉神色不變,徐徐道:“有這種可能,德遵。”


    陳循立刻應道:“下官在!”


    陸沉思忖片刻,正色道:“你替本王擬一道軍令,以八百裏快馬送給劉守光。”


    陳循拱手道:“下官領命!”


    ……


    靖州北部,太康城。


    城頭上飄揚著大齊邊軍的旗幟,靖州副都督、廣濟軍都指揮使範文定立於城牆之上,平靜地望著城外數百丈處那隊景軍騎兵。


    這支騎兵不到千人,顯然是來抵近觀察太康城的防禦體係。


    為首之人便是景軍前軍主帥兀顏術。


    望著前方雄偉堅固的城池,兀顏術的心情略微複雜。


    兩年前他就是在這裏無功而返,被陸沉算計得十分狼狽,如今舊地重遊,怎會忘卻當初的恥辱?


    隻是從表麵上看來,兀顏術依舊能保持絕對的平靜。


    “回去吧。”


    他當先撥轉馬頭,近千騎緊隨其後,返回十餘裏外的景軍營地。


    回到帥帳之中,十餘位大將肅立兩旁。


    兀顏術淡淡道:“時隔兩年,太康城變得更加易守難攻,這一次我軍若想攻破這座堅城,恐怕要付出非常慘重的代價。”


    眾將對此並無異議,他們都有很豐富的帶兵經驗,今日隨主帥實地觀察,自然能看出南邊那座大城猶如鐵桶一般,裏麵的齊軍必然已經做好死守的準備。


    兀顏術看向一旁的親信問道:“古裏甲那邊可有戰報傳來?”


    親信恭敬地答道:“回大帥,暫時還沒有。”


    如今景軍分為三部,西邊的滅骨地遵照兀顏術的帥令,沒有輕易發動進攻,而東邊的古裏甲在幾次嚐試之後,目前還無法撼動藤縣齊軍的防線。


    兀顏術負手而立,沉默片刻後說道:“直接進攻太康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爾等有何良策?”


    大將貴由建言道:“大帥,末將認為可以先取藤縣!隻要打下此地,便可徹底切斷南齊靖州和定州之間的聯係,同時能進一步威脅到南齊淮州。盤龍關易守難攻不假,但是隻要我軍可以施加足夠的壓力,對方必須要調集兵力鎮守此地,如果盤龍關被我軍拿下,這是南齊壓根無法承擔的損失。”


    “藤縣……”


    兀顏術微微偏頭,看著南齊江北三州交界之處,忽地微笑道:“言之有理,想來陸沉這會已經注意到這裏。傳令古裏甲,命他繼續加強對藤縣的攻勢,本帥會再調一萬步卒前去支援。”


    “遵令!”


    “貴由。”


    “末將在!”


    “你領麾下一萬步卒和五千輕騎,即刻沿北線迂回至西邊,配合滅骨地強攻嚴武城,務必要在齊軍察覺之前拿下此處!”


    “末將——”


    貴由神色微變,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因為兀顏術這兩道命令可謂南轅北轍,明明是要以東線的藤縣為進攻重心,為何會突然轉移到西線的嚴武城?


    兀顏術淡淡掃了他一眼,道:“沒聽清楚?”


    貴由心中一凜,正色道:“末將遵令!”


    兀顏術沒有過多解釋,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腦海中浮現陸沉的名字,默默自語道:“我不相信你每次都能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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