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園城內駐紮著三支齊軍,分別是銳士營、飛羽營和直屬蕭望之的親衛營,其中銳士營的駐地位於北城一片空曠地帶。


    在雷澤平原那場苦戰當中,銳士營步軍的損失不大,戰後統計有一百餘人陣亡,兩百餘人負傷,其中七成以上都是可以痊愈的輕傷。


    這是因為步軍出現的時機很關鍵,幾乎是以全盛姿態進攻鏖戰良久的景軍,完全占據主動的優勢。


    李承恩統率的三千騎兵損失要稍微重一些,主要是因為第一場騎兵對決,他們跟隨陸沉和景將牙烏塔率領的兩千騎來了一場硬碰硬的正麵對決。


    雖然在陸沉親手殺死牙烏塔後,景軍騎兵便開始出現渙散的跡象,但在前期的碰撞當中,銳士營也蒙受了一定的傷亡。


    最終統計得知,三千騎兵陣亡接近三百人,傷者二百有餘。


    簡而言之,在雷澤之戰過後,銳士營目前保持戰力的士卒在五千三百餘人。


    經過幾場大戰的淬煉,以及這段時間的休整,這支由陸沉傾盡心血打造的軍隊已經呈現出虎賁之勢。


    校場之上,將士們一絲不苟地操練,縱然是在戰時也維持著兩日一練的頻率,陸沉那句“校場多流汗,戰場少流血”的訓誡早已深入每個人的骨髓。


    陸沉站在校場邊緣靜靜地看著。


    一直到日頭偏斜,各部的日常操練相繼結束時,他才對身後的親兵說道:“全軍列陣集合。”


    “遵令!”


    親兵們昂首應下,然後快步跑去向各隊將官傳達命令。


    從銳士營組建之初開始,隊列陣型便是訓練課目的重中之重,士卒的個人能力決定廝殺中的上限,集體的穩定性則能決定臨戰時的下限,故此銳士營在這方麵表現得格外突出。


    這個時代的戰爭中,一方軍隊若能在靜態對抗中保持鎮定不慌亂便有極大的勝算,若是在移動中依然能維持陣型的穩定,那麽足以稱得上精銳之師。


    不論是湧泉關內長槍陣步步推進,還是步軍在雷澤平原結陣封堵景軍的退路,以及騎兵在與景軍騎兵的對抗中始終能展開集團衝鋒,陸沉的付出得到了完美的回報。


    軍令傳達之後,不到半炷香的時間,銳士營五千餘人便在校場上列隊完畢。


    隊形整齊,軍容嚴整,凜凜肅殺之氣彌漫。


    陸沉邁步登上北邊的土台,目光逐一掃過站在隊列前方的將官們。


    李承恩和鮑安這兩名校尉愈發成熟穩重,葉繼堂、李唐賓、康君立和劉隱這四名領軍數百的牙將帶兵有方作戰勇猛,順理成章進入陸沉的視線。


    另外還有幾名年紀輕輕便嶄露頭角的隊正,他們在不久的將來同樣會得到陸沉的提拔。


    無論將官還是士卒,此刻無不滿懷崇敬地望著土台上的陸沉。


    肅穆的氣勢之中,陸沉中氣十足的聲音傳遍校場四周。


    “雷澤平原之戰,我軍擊潰景軍主力兩萬餘人,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勝,你們每個人都會領到足額的嘉賞,更不會有人侵吞你們的戰功!但現在不是歡呼雀躍的時刻,有一部分同袍永遠離開了我們,無法和我們一起分享大勝的喜悅,我們所有人都必須銘記他們的付出!”


    陸沉不會在士卒們麵前刻意擺出平易近人的姿態,因為人是一種極其複雜的生物,尤其是軍隊這種講究令行禁止的群體,過於溫厚便會失去威嚴。


    他能為士卒們提供豐厚的待遇和優良的軍械甲胄,足額且按時發放的軍餉,並且在銳士營中推行認字識數、掃除文盲和官兵一致的觀念,如此便已足夠讓所有人對他打心底的敬服。


    更何況此刻他的開場白是在懷念那些戰死的同袍。


    自李承恩以下,每個人都緊抿雙唇神色肅然。


    “陣亡的兄弟每人撫恤一百兩銀子,我保證這筆錢會交到他的家人手中。這是朝廷的撫恤,但你們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兵,所以我會照顧每一位陣亡兄弟的親人,養其老,撫其幼,保證他們不會有後顧之憂。若違此誓,如同此刀!”


    在五千多人的注視下,陸沉從親兵手中接過一把腰刀,右手舉起腰刀,左手豎掌發力一拍。


    腰刀應聲斷為兩截。


    李承恩和鮑安對視一眼,當即怒吼道:“願為都尉效死!”


    五千餘人同時漲紅著臉吼道:“願為都尉效死!”


    沒有一個人懷疑陸沉這番話的真實性,因為陸沉從來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來曆,而且這五千人當中本就有一部分和陸家有著牽扯不斷的關係。


    他們都很清楚,陸家商號遍布淮州各地,他們若是在戰場上陣亡,他們的家人就能直接進入商號和作坊做工,或者用撫恤銀置辦良田投靠在陸家名下。


    這不僅僅是銀子的問題,無論幫陸家做事還是在陸家的照拂下自力更生,他們的家人都可以有尊嚴有保障地活著。


    陸沉抬手虛按,繼續說道:“若是伱們當中有人在戰場上傷殘,不必擔心和絕望,即便傷勢導致你無法留在軍中,我會安排你進入陸家商號擔任護衛,相信你在經過戰場的考驗之後,絕對可以勝任這份活計。”


    聽到這兒,校場上的將士們內心已經被感動填滿。


    他們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雛兒,對如今這個時代的軍隊不乏了解,深知想要遇到陸沉這樣的主將何其難得。


    不克扣軍餉、不作威作福、不搞特殊化,軍中衣食住行一應待遇,將官和士卒並無差別,而且陸沉還能保障他們的未來。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他們絕對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的軍隊。


    雖然陸沉已經在銳士營展開掃盲教育,不過還是局限在最基礎的階段,很多人沒有聽過類似於“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這種話,但並不妨礙此刻他們內心生出類似的想法。


    “北伐之戰已經到了收官階段,接下來我們銳士營依然要承擔最艱巨的攻堅職責,今日我想問問大家,有沒有信心隨我橫掃戰場,打下汝陰城,收複東陽路?!”


    陸沉猛然抬高語調,聲震四野。


    “有!”


    全軍齊呼,直上雲霄。


    “很好,解散!”


    陸沉幹脆利落地下達命令,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將官們各自領兵帶回,陸沉邁步走下土台,一名親兵快步跑來奏道:“稟都尉,織經司淮州檢校蘇大人在營外求見。”


    蘇雲青來了?


    陸沉心中微動,麵不改色地說道:“請他來值房相見。”


    “遵令!”


    親兵領命而去。


    片刻過後,陸沉在值房見到風塵仆仆的蘇雲青,兩人對麵而坐,親兵奉茶之後便悄然退下。


    “那件事有勞蘇大人費心了。”


    陸沉開門見山,雖說當時他在刺史府門前一拳打翻季錫明很解氣,但對方畢竟是織經司高官,恐怕國朝曆史上還沒有出現過這種事情,朝廷若是追究起來可大可小。


    蘇雲青滯留泰興府數日,顯然就是在幫陸沉收拾殘局。


    他聞言不禁苦笑道:“陸都尉,此事應該沒有大礙,我和姚刺史在奏章中幫你說項,再加上季提點此番是自作主張,秦提舉肯定也會從中斡旋,想來陛下會暫時壓下來。隻不過當時你怒發衝冠的樣子委實嚇人,我生怕你一刀殺了季提點。”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蘇雲青的心情其實有些複雜。


    曾幾何時,麵前的年輕人需要他的照顧才能擺脫危險。


    如今短短兩年過去,對方便已經成長為軍中大將,無論官職、爵位還是底氣,在他麵前都不弱分毫,更不必提這營中以他為尊的數千虎賁,方才在營外他都能感覺到那股衝天殺氣。


    而且陸沉手裏還有一塊提舉玉牌,這是連他都不知道的特權。


    陸沉何其敏銳,立刻察覺到這位淮州檢校的情緒變化,微笑道:“當初在廣陵的時候,大人對我便多有照顧,如今又欠了大人一份人情,將來總有回報之時。”


    蘇雲青心中熨帖不少,爽朗道:“言重了,這是我應盡的職責,豈敢妄談人情。今日著急忙慌地求見,是因為河洛城那邊傳來一封軍情,蕭大都督讓我轉呈陸都尉。”


    陸沉正襟危坐道:“請說。”


    蘇雲青緩緩道:“景軍在雷澤平原大敗之後退守西北方向的藤縣,此時慶聿恭之子慶聿忠望領五千騎南下抵達河洛。按照我們的推斷,慶聿忠望將會全權指揮偽燕境內的所有景軍,同時燕軍也在他的管轄之下。”


    “慶聿忠望?”


    陸沉語調平穩,問道:“此人能力如何?”


    蘇雲青神情凝重地介紹道:“慶聿忠望乃是慶聿恭的長子,從小便被慶聿恭帶在身邊傳授兵法武功,可謂諄諄善誘言傳身教。其人今年二十八歲,已有十一年的行伍經曆,既有謀劃之術也有領軍之能。在去年景朝吞並趙國的戰事中,慶聿忠望先後親曆十餘仗,戰功累累不容小覷。”


    “看來慶聿恭的底線便是舍棄東陽路,除此之外不許我軍再進一步。”


    陸沉輕聲自語,眉眼間泛起沉思之色。


    蘇雲青端著茶盞,靜靜地等待著。


    晚上還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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