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命令之後,助理如同逃命一般,飛快轉身離開了辦公室,生怕被領導的怒火殃及池魚。


    不過,還沒等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開始動筆,趙廣生那邊就已經接到了來自農業部發展計劃司司長畢亮的電話。


    對方沒有半句廢話,開門見山地問道:


    “老趙,部裏準備讓中儲糧放出80萬噸大豆儲備,你怎麽看?”


    顯然,領導們也沒有閑著。


    而是在和他考慮一樣的事情。


    不過,趙廣生的表情卻並沒有因此而出現半點放鬆。


    思索片刻之後才回答道:


    “短時間內,應該可以稍微對衝一下期貨價格,但從中長期來看,無法影響價格上漲的大趨勢……”


    電話那頭,隻剩下一陣沉默……


    最後,還是有些受不了壓抑氣氛的趙廣生繼續說道:


    “根據我們的計算,如果隻是供應基本限度的國內消耗,那麽結合今年的一部分產量,大致可以維持到明年初夏……但如果考慮到企業和民眾的恐慌情緒,以及金融市場上那些掃貨的投機客們……”


    實際上,他絕對不能算是個失敗主義謀士。


    但眼下的局麵,也確實不允許他給出樂觀的答複——


    盡管國家專項糧食儲備製度建立於14年前的1990年,但其初衷卻並非為了應對糧食短缺而進行戰略儲備,隻是因為連續的糧食大豐收導致部分地區嚴重供過於求,由國家出麵解決糧食銷售問題而已。


    直到2000年,專項糧食儲備才正式轉變為中央儲備糧垂直管理體係,並於同年成立了中儲糧總公司。


    至於明確其承擔宏觀調控糧食市場的任務,更是要等到2003年了。


    距今不過一年時間,根本來不及攢下多少存貨。


    雖然能解一時之困,但要想和底蘊充沛的四大……至少三大糧商,以及華爾街的金融大鱷們對衝,還是明顯力有未逮。


    作為現代金融行業的產物,期貨市場發展到21世紀時,早已經在某種程度上脫離了實物交割的範疇。


    有時甚至能反過來主導實物市場的供需關係。


    在這種情況下,要想靠單純的放貨來把價格給打壓下去,那麽僅僅“夠用”的數量是絕對辦不到的。


    參考建國初期在上滬的“兩白一黑”大戰,非得拿出超量的物資儲備,讓那些投機商們要麽吃到資金鏈斷裂,要麽吃到失去信心不敢繼續囤貨,才能平事。


    而中儲糧當前的儲備,距離這種要求還是過於遙遠了。


    幾秒……也或許是十幾秒鍾之後,對方才再次開口:


    “那如果我們能獲得路易達孚的支持……或者至少是中立地位呢?”


    這個問題讓趙廣生有些意外。


    畢竟自己此前沒聽過農業口和路易達孚之間有過什麽特別的交情。


    可是聽畢亮的語氣,似乎對此很有自信。


    但問題是,四大糧商,他們偏偏爭取到了眼下唯一沒用的那個……


    “意義不大……”


    趙廣生無奈地給出了和剛才一樣的悲觀回答:


    “如果是主糧……包括玉米,那路易達孚確實有一定影響力,但是大豆市場幾乎完全受北美控製,法國人起不到什麽決定性作用……”


    一時間,場麵似乎陷入了僵局……


    隨後幾天的情況,和趙廣生的預測幾乎完全一致。


    中儲糧放出的80萬噸庫存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國內市場的過熱局麵,但很快就被已經殺紅了眼的下遊企業一掃而空。


    緊隨其後的第二輪放貨終於勉強摁住了這些企業頂著高價出海掃貨的計劃,但如果整個市場層麵的焦慮無法得到緩解,那麽也隻能是揚湯止沸。


    因此,必須得釋放一些積極信號。


    如果擱在以往,那除了繼續放出儲備以外,其實也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


    畢竟,金融市場和輿論陣地,沒有一個在自己手裏。


    就隻能拿出真貨來說話。


    可是眼下,還真就有一個手到擒來的積極信號……


    ……


    於是,9月初的一天,常浩南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讓他和莊秉昌二人在三天後到科學院開會。


    盡管莊教授這會剛回到蒙省沒多長時間,但畢竟茲事體大,又是上級直接點名,所以肯定還是得折騰一趟。


    相比於一個月前,這次會議的出席人數不多,名單上滿打滿算隻有不到二十個名字,形式上也更接近傳統的座談會。


    但規格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也更接近一個能直接做出決策的人員配置。


    “有戲!”


    常浩南剛一走進這間屋子,就馬上拉高了自己的心理閾值。


    而跟在他身後進門的莊秉昌,在經曆了上一次大場麵的曆練之後,也表現得熟練了很多。


    依次和在坐的所有人打過招呼,接著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翻開麵前標著“內部資料”,約莫百十頁的文件看了起來。


    又過了十幾分鍾,剩下的幾個空位也陸陸續續被填滿。


    隨著坐在首位的長老打開麥克風,會議隨之正式開始。


    “最近半個月國際市場上的動態,我想同誌們都已經了解過了。”


    大領導主持會議,反倒不需要那麽多鋪墊,而是直入主題:


    “中儲糧已經計劃放出第三批80萬噸的大豆儲備,估計可以把市場情緒穩定到10月底,但一直這麽下去不是辦法,我們手裏的庫存量有限,必須輔以其他手段,提振整個行業對原料市場的信心。”


    “上個月初的時候,常浩南同誌曾經提出過,可以利用沙土改性技術,將蒙省東部的三片荒漠化沙地改造為具備耕種條件的農田,所以我們計劃在今年秋收的關鍵階段,推出一個新的高標準農田建設項目……”


    “……”


    相比於前世發生第二次大豆戰爭的2007年,眼下的時間點有一個巨大的優勢。


    就是國內的上千家相關企業還全都掌握在自己人手裏,沒有被國際糧商盡數收購。


    他們或許會由於恐慌而囤積超出正常儲備量的原材料,但作為產業鏈下遊,卻並沒有主動囤貨居奇,哄抬物價的動機和實力。


    平息事態的難度也要低上很多。


    在大領導一番提綱挈領的發言結束之後,就輪到具體相關的各部門進行表態。


    首先自然是工建委的李忠毅:


    “這段時間,我們已經對常院士上次提到的兩種主要原料進行了情況摸排,其中聚丙烯酰胺算是一種相當常見的水溶性高分子產品,國內的預期產能是25萬噸每年,還有大約3-5萬噸的進口量,基本可以充分滿足試點工程的需求。”


    “但另外一種……”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視線也瞟向常浩南的方向:


    “羧甲基纖維素鈉此前隻在食品工業和石油開采行業當中有相對大規模的應用,全世界的總產量也隻有大約30-40萬噸每年,國內則隻有大約10萬噸左右的產能,不過我們已經聯係相關行業內的國有企業,盡全力保障戰略項目的優先供應……”


    “……”


    緊接著是國資委:


    “我們計劃叫停華夏水產集團總公司和華夏牧工商集團總公司計劃在下個月進行的重組計劃,並責成後者全力配合華夏農墾集團總公司,保障相關林草產品、化肥和農藥的足量供應,並及時與當地牧區進行溝通,避免產生土地使用方麵的爭端……”


    農業部的領導也緊隨其後表態:


    “在常院士上次提出的三片區域中,呼倫貝爾沙地馬上就要入冬,氣溫逼近零下,很難進一步開展沙地改造工作,但科爾沁沙地和渾善達克沙地還有大致三個月的時間窗口,根據蒙省農墾上報的數據,他們可以在不影響秋收進度的前提下,從118個國營農牧場中調撥超過2.3萬名職工和不少於1000台(套)車輛和設備……”


    “另外,如果仍然無法滿足需求,那麽還可以從東北三省的農墾機構中進一步獲得支持……”


    “……”


    盡管並非軍工項目,但工業和農業係統還是向常浩南展示了一次舉國之力的調動效率。


    這些資源要伺候一期工程中的4000萬畝計劃肯定是杯水車薪,但如果集中起來,還是有機會完成百萬畝級別的改造任務。


    唯一的問題,在於時間。


    農業這東西,不是靠人加班加點就能把進度趕上去的。


    常浩南當然明白,上級的意思不是需要他這百萬畝地的產量去市場上救急,而是利用這個計劃來給國內市場提供信心。


    國際資本不是機械降神的反派npc,他們建倉炒貨也需要找銀行借錢,也要承擔相對應的現金流壓力。


    同理,四大糧商囤積大豆也需要租用地皮和糧倉,也要承擔長期儲存的損失。


    所以,隻要能扛過去這一波進攻,等到明年春夏之交,預期的嚴重自然災害並沒有出現的時候,對方自己就會撐不住了。


    但明白歸明白,常浩南還是壓下內心泛起的興奮和感動,提前給眾人打了個預防針:


    “用固土劑進行沙地改造隻是整個計劃的第一階段,後麵還需要通過草本植物的根係進行二次加固,再用經過改性的大豆恢複土壤肥力,整個周期大概需要2-3年時間,對於這次豆荒問題,恐怕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另外,我們用於改性的大豆品種重點在於耐旱和耐鹽堿,在產量方麵並不突出……”


    果然,前麵的領導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放心,我們不會提出脫離實際情況的要求。”


    “隻要到明年夏天,規劃中的那部分農田能綠起來,能長出讓大家看得見摸得著的大豆作物,這個‘塞北糧倉’計劃,就算是立了頭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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