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骨山上。


    長生者離去很久很久,李安仍舊坐在原地,他品嚐著桌上的茶水,一杯接著一杯,這些茶水並非什麽玉液瓊漿,真的就是普通茶葉,而且衝泡得太濃,所以苦澀非常。


    李安歎了一口氣。


    長生者自身的故事,的確讓他心中翻陳起無數浪花,甚至他一度開始懷疑自我。


    但不久之後,他就緩了過來,冷靜而理智的思考著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


    長生之後有多寂寞多苦難,那都是以後的事情,長生距離李安還是如此遙遠,他還遠遠沒有到做決定的時候。


    在長生者消逝的那一刻,宇宙萬端、無盡因果海洋之中,都有所感應,李安身懷長生機緣,所以自然也感應到了,曾經屬於長生者的權柄已經消散,重回莽莽天地之間。


    如今世間無人長生,生死權柄自然無人持掌。


    “白霧為引,時光為祭。”


    長生者除了給李安講述完他的故事之外,還在化骨山上,留下了許多信息,在他消逝的瞬間灌入李安的腦海,李安已知曉長生的路該如何去走。


    他體內的白霧就是長生機緣,在曆史長河之上,長生者正是得到了長生機緣,然後祭掉了整個長生機緣,才掌控了生死的權柄,如今李安也好、長青仙尊等人也罷,想要長生,恐怕都隻有這一條路走。


    首先要集齊世間所有的白霧本源。


    長生機緣被長生者分為多份,李安、長青仙尊、雲羅仙尊等人手中都持有,另外,可能還有一些已經散入天地間,這也就意味著,李安與長青仙尊、雲羅仙尊等人,仍舊是你死我活。


    除非這世間有人證道長生,斷絕了所有人的希望,否則關於白霧的爭奪,恐怕會永恒不滅。


    甚至,就算李安願意放棄手中白霧,他也難逃一死,因為集齊白霧的人,想要長生一定需要以整個紀元為祭……


    長生的代價,是舉世皆滅!


    李安猛然想起了長生者年幼之時曾經待過的那個萬人島,當時,他與萬名幼童被放在一起,彼此廝殺互相爭鬥,最後隻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


    他留下的長生法,與那萬人島……沒有什麽分別。


    想要長生可以,滅掉全世界,整段時光歲月,最終隻剩下一人!


    李安心中微微有些複雜,長生者有可憐的一麵,但他整體上來看……真的非常可怕。


    曾經滅掉長生紀元也就算了,如今留下的法子,仍舊會讓後人不得不走一遍他走過的路,經受他受過的煎熬和痛苦……


    狠人!


    白霧,長生,這位長生者給當世留下的,是一場注定殘酷至極的大局,沒有任何生靈能夠置之度外,所有人都需要苦渡、煎熬,不能贏,就隻有死--而且贏家注定了隻能有一個。


    “現在要做的,是先回去……”


    李安起身四顧,現如今他處於一方遙遠時空之內,距離現世不知隔了多少歲月天塹,如何才能回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現在……已經是逝靈了。”


    如果不是身懷長生機緣,而且被長生者拉入這方歲月之中,他連逝靈都當不成。


    而逝靈回歸現世,隻有一個辦法。


    等到有人進入詭境之中,如果機緣足夠,李安或許就能借其軀體走出詭境?正如當初紫霄山上用守燈人迎接往世之人一般。


    在現世與詭境之間,是用“神降之地”作為聯接的,紫霄山的神降之地早已經讓李安給毀掉了,否則他倒是可以試著走一走他曾經的路回去。


    “隻要還有人修煉詭異之道,到了相應的境界,如果機緣足夠,便會過化骨山,到時候我便有機會了……”


    李安深思,這似乎已經是他唯一的希望。


    而且,長生者在消逝之前沒有告訴他回歸的方法,意味著在長生者看來,李安依靠自己就能回去,但李安能夠想到的辦法,也隻有這一個,所以,這反而說明,這個方法應該是能奏效的!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堪稱李安此生最為無聊的歲月,他如今已成逝靈待在這化骨山上,什麽也做不了,無法修行,也不敢離開,隻能苦守此地,在腦海中將各種情況推演了幾十上百遍之後,便陷入了徹底的無聊之中。


    他甚至不知道時間的流逝,一天?兩天?三天?……或許才過去了三五個月,但李安卻已經無聊得有些發瘋。


    “不對,就算長青仙尊現世之後,需要重新劃定勢力地盤,詭異之道應該也還有很多人修煉,畢竟,在詭異之道後麵的可是雲羅仙尊,為何這麽久了,卻沒有修者成就詭異天仙?”


    李安眉頭微皺。


    當初他突破到詭異天仙境界,就抵達了此地,而且,在詭異仙域之中,關於化骨山的記載廣為人知,幾乎所有詭異天仙都會路過此地的。


    難道因為長生者的消失,發生了什麽意外嗎?


    他不知,但現在唯一的方法,仍舊是等下去。


    他索性讓自己沉眠!


    睡過去之後,反而可以更好的度過時間。


    當然,他也保持著警醒,如果外界有人接近,他能夠第一時間發現。


    ……


    “前方便是化骨山了!”


    一個青年男子進入詭境之中,他服下了一粒極品血藥,強大的生機抵抗著詭境對生機的剝奪。


    他一身黑色長袍,目光如鷹,嘴角帶著一抹冷笑,道:“此地果然還在,嗬嗬,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抵達,如果不是為了那化骨大陣,何必費那許多功夫……”


    “等拿到化骨大陣,雲羅天宮考核之時,我定然能夠入內,習練雲羅大道,有朝一日,甚至被雲羅仙尊收為弟子,也不是不可能……”


    男子目光炯炯,然後迅速朝著化骨山接近而去。


    “果然,和記載中的一樣,此地存在著驚人陣法,以前的修煉者視此地為大凶之地,所以都是快速離開,不敢耽誤,所以關於此陣的記載很少,得靠我自己了……”


    他取出一個陣盤,那陣盤中光芒映照,被他做了許多標注,此刻一一印證對比,居然真的讓他發現了一條小路,慢慢靠近化骨山去。


    “多虧了血劍魔君,他早年曾憑借此陣,以天仙修為鎮殺太乙金仙,此陣曾在世間留下痕跡,否則今日我恐怕也是粉身碎骨……”


    他低語,但是走了不久之後,他就已經停了下來,縱然他曾經苦苦研究過道山護山大陣,但現在也到了他都沒有觸及的領域。


    他手中的陣盤已經幫不上他了。


    “如何才能入內……此地氣機縱橫,想要推演太難了……”


    他沉思,卻沒有放棄,就在原地反複計算,觀察,許久之後,他咬牙道:“賭一把!”


    他腳踏罡步,直接往一塊巨石走去,但是,剛剛邁入此地,就已經有殺機頓起,他臉色大變,急忙扔出一張符籙,身影從原地消失。


    殺機一閃而過,他安然無恙。


    “我居然活下來了!”


    “看來果然沒錯,長生者已經消逝,與他相關的一切,正在逐漸從歲月中淡去,所以,他留下的陣法也已變得遲鈍……太好了,如此一來,把握又提升了半成!”


    已經失誤過一次,剩下的選擇便已經不多,他探查許久之後,果然找到了正確的路徑,避開大陣殺機。


    接下來,他不斷深入,又兩三次再次遇險,但是都被他用符籙、寶玉等事物救命成功,但第三次格外凶險,他半邊身體被打爛了,險些死去。


    “登頂……就在眼前!”


    這青年激動非常,他又耗費了大量的血丹,讓他能夠在詭境之中待得夠久,反複試探多次,付出慘重代價,最終還是爬上了山頂!


    在山頂之上,眼前是一棵蒼翠的老樹,樹下有石桌一張,石凳數個,桌上還有著一壺茶。


    “我到了!”


    青年頗為欣喜,他走到石桌旁邊坐了下來,仔細感悟,甚至還自己倒了一杯茶,品了一口,卻是苦得差點兒吐掉。


    “不可能,這是屬於長生者留下過足跡的地方,這茶一定是逆天之物!”


    青年咬牙,竟然是將一壺茶全部給喝掉了,甚至,他還拿起茶壺打量許久,把這個普通茶壺也揣在了懷中。


    “不對,化骨山大陣,為何我仍舊不見感悟?”


    他喃喃。


    根據世人推測,血劍魔君當年曾在聖境時空秘境內,進入過化骨山,在化骨山上得到了歲月之精,並且感悟了化骨大陣,但他卻一無所獲……除了這壺茶。


    “難道,並無任何福緣,血劍魔君靠的是他自己感悟?這怎麽可能?”


    青年有些吃驚,他本以為,隻要進入化骨山內,就能看到化骨大陣的傳承。


    ……如果當年血劍魔君是靠自己觀察此地而悟透了化骨大陣,那他的才情和天賦,得有多麽恐怖?


    青年起身,他四處眺望,看著化骨山間起伏不定的氣機,他眉頭緊皺。


    他乃是陣道天才,才情極高,自然能看到一鱗半爪,但隻要往下想要深入探究,便有種洪荒山川接踵而至,讓他識海都一陣陣的眩暈。


    這化骨大陣包含的東西太多太複雜,根本不可推演啊!


    “血劍魔君究竟怎麽做到的……”


    他臉色難看。


    但,就在此刻,忽然從他眺望方向,陣法自動,竟然是開始了某種演化!


    青年矚目看去,詫異非常,緊接著是驚喜,道:“大陣自然演化……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目不轉睛,盯著大陣良久,終於,大陣的演化結束,他的眼中還滿是沉醉之色,在感悟著各種變化。


    “光是這些變化,就已經足以讓我陣法修為更上一層……”


    “不好,血丹快要耗盡,我得離開了……”


    他滿是歎息,然後折返!


    而此刻,李安也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那青年絲毫不知道,詭境之中已經有不幹淨的東西跟上了他,迅速離開,詭境的風物在他身邊迅速變得模糊。


    李安也跟著他走出的路徑,快速遠離詭境。


    不久之後,隻見前方似有蒙蒙光芒映照,那青年的身影迅速消失,李安也已經到了現世與詭境的邊緣。


    往前一步便是現世。


    但李安卻是停下,他有些顧慮。


    根據他的經驗,此地聯通的應該是某個詭異勢力的神降之地,一旦過去,意味著他進入人家腹地了。


    和其他逝靈一樣,奪舍這個青年,利用他的身體作為自己歸來的載體,但這樣李安會被這個勢力發現的。


    當年世間各大詭異勢力對逝靈歸來趨之若鶩,求之不得,那是因為逝地的存在,雲羅仙尊在尋找與長生者有關的人。


    但如今長生者都消散了。


    逝靈再次回歸,現世的勢力會歡迎麽?


    甚至,會不會直接被雲羅仙尊注視到?


    現在的李安,身懷長生本源,又修為孱弱,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所以,他此前思考的辦法是……


    隻要找到了回歸之路,就以逝靈狀態直接回歸!


    但這樣做,也有風險--逝靈回歸,天地不容,李安會遭遇天地殺劫,除此之外,天地殺劫一動,會不會也引起別人注意?


    李安略一思考,決定等下一次。


    這青年對化骨大陣如此上心,李安又故意暗中給他展示了其中神妙之處,他定然不會死心,還會再次到來。


    等他下一次進入詭境,李安便趁機離開,回到現世,如果一切平安也就算了,如果情況不對,再撤回來奪舍此子,利用他的身體,強行衝出去。


    如此進退都有得選。


    他便就在此地等待。


    那青年似乎已經關閉了神降之地,所以,李安頓時陷入了一片混沌之間,現世與詭境的交界模糊非常,李安已經看不到現世傳來的光,他回頭看去,卻是猛然一驚。


    因為他發現,整個詭境……竟然正在逐漸淡去。


    就像是被人用橡皮輕輕擦拭。


    “詭境……要不存了?!”


    李安有些後怕,如果不是這個青年到來,他趁機抵達此地,恐怕無法察覺這種消退。


    畢竟,身在化骨山上之時,他根本無法覺察整個詭境的變化。


    隻有離開了再去眺望,才能看得清。


    “真夠毒的……要是我晚一些,便隨長生者而去了。”


    李安不禁感歎,在長生者眼中,真的一切他都不在乎,包括李安。


    他之所以對李安多看一分,不過是想去擾動李安的命運,但李安究竟是死是活,他真的不會管。


    現在唯一能期盼的,就是這青年早一些歸來。


    李安等待了許久許久,終於,眼前的模糊逐漸清晰,一條小路淡淡浮現,那青年的身影再次浮現。


    他臉上帶著期待,身上準備了更多的血丹,這一次,他停留更久!


    李安默默看著他朝著化骨山而去,然後邁上這條小路,直通現世!


    接近現世,一股莫名的寒意襲來,他真切地感覺到了現世的排斥!


    李安硬頂住這股壓力,然後衝過了詭境的地域--


    他的身影,瞬間出現在真實的天地之中。


    他已經歸來!


    但是,當他看到眼前的景象之時,卻是吃了一驚,這裏和他想象中的神降之地根本不同。


    這裏是一片荒野峽穀,堆疊著無數巨大的神像,荒草叢生,曾經被詭異勢力視作立身之本的神像,就這樣被隨意丟棄在這裏,其中一些甚至肢體斷裂……


    其中一座神像微微發光,應該就是那青年還能進入詭境的依托。


    根本不是什麽勢力的腹地,而是荒郊野外?


    “是了,詭境隨著長生者一起淡去,用來連接現世與詭境的神像,根本沒有意義了……”


    李安輕歎了一聲。


    但下一刻,他猛然抬眼,臉色一變……


    天地殺機,已至了!


    ……


    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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