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星冷如淚。


    從夢中驚醒,張瀟瀟大口喘著粗氣,抱膝坐在醫院的病床上,望著窗口垂下的厚重窗簾,呆呆的扯著懷中玩具熊的耳朵。


    她的哥哥披了件大衣,疲憊的躺在高檔的病房的沙發上,已經沉沉睡去。


    “哥哥……”她呢喃,卻壓低了聲音,似乎不想吵到任何人。


    其實她應該無所謂的。


    在學校的時候,她從不在乎室友究竟怎麽想。


    雖然學校有強製熄燈的規定,但隻要她願意,沒人能逼她睡覺。


    她從不介意把早睡的室友吵醒。


    更不介意在室友午睡的時候把電腦的音量調到最大。


    別人怎麽樣,和她沒關係。


    她開心就好了。


    但是哥哥不是別人。


    她看著那厚重的窗簾,感覺這灰蒙蒙的病房陰沉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她輕輕地掀開醫院的被子,悄無聲息的挪到窗前,緩緩的將窗簾拉出了一條縫兒。


    月色皎潔。


    雖然隻剩了一道殘存的弧線,比起十五的滿月,悲傷了不少。


    但張瀟瀟就是喜歡這樣的月牙。


    不。


    它甚至不能叫做月牙。


    那隻是細細的、彎彎的、幾乎看不清楚的一輪殘弧,太殘缺、太畸形、和“完美”二字相差甚遠。


    但依舊有著與滿月相差無幾的清澈月光。


    她靠在窗邊,光著腳,抱著玩具熊,對著窗外發呆。


    她不敢發出聲響,也不敢將窗簾拉開。


    腳趾踩在地板上的“咯吱”聲、月光撒入屋內的澄澈光芒,無一不會將疲憊的哥哥吵醒。


    她不想驚醒哥哥。


    哥哥已經很累了。


    她恨這個世界,全世界都是她的敵人。


    除了哥哥。


    她撐著下巴,衝著外麵哪輪殘月發呆。


    夢裏,她又回到了幼時。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從何時開始記事的了。


    在那些模模糊糊的片段裏,總有親戚掛著令她反胃的笑容,用粗糙而肮髒的大手撫摸她的頭頂、掐她臉頰上的嫩肉,彎著腰對她說:“瀟瀟可一定要聽話啊。不然被丟出去賣給野人做媳婦兒,可就回不來啦!”


    開始的時候,她會嚇得嚎啕大哭,往爸爸的身後躲。


    可是無一例外,她總會被父親厭煩的推開。


    父親是個酗酒的壞男人。


    可是鄰居們說,在她出生之前,父親是一家外企的知名hr,前途無量。


    那都是她出生之前的事情。


    媽媽死後,父親就再也不是原來的模樣了。


    媽媽是因為生她才死的。


    生她,是為了救哥哥。


    哥哥的白血病,需要用她的胎盤血治。


    再後來,她活了下來。


    哥哥也活了下來。


    媽媽卻死了。


    父親說,是他們害死了媽媽。


    他們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在她的童年記憶裏,除了親戚的恐嚇,最多的就是父親喝醉後將酒瓶摔到地上,濺起一地的玻璃碴子。


    起初,她還會哭。


    她越哭,父親就越煩躁。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隻要她選擇沉默,父親就不會將酒瓶子砸到她的腳底下,她就不會被濺起的玻璃碴子割得腳腕上血痕遍布。


    十一那年,父親死於酒駕。


    她站在靈堂裏,看著照片上那個溫和微笑的父親,忽然覺得那個男人是如此的陌生,陌生的讓她無法相信他曾經與她朝夕相處了十一年。


    從出生開始,她就從未見過父親笑。


    第一次見,卻是父親的遺照上。


    在沉悶的氣氛中,她穿著黑色的舊衣服,默默地站在哥哥身旁。


    那個和她流著同樣的血的男人死了,可她一點也不悲傷。


    再也不會有人喝醉酒之後對她發脾氣了。


    想到這裏,她甚至在喪禮上勾起了微笑。


    從那天起,親戚們說,她是個魔鬼。


    她剛一出生就克死了辛苦懷胎整整十月的媽媽。


    然後,她還在她親生父親的喪禮上喪心病狂的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同學們都說她是怪人。


    因為她沉默寡言,不拘言笑。


    同學們也說她是沒爹沒娘的野孩子。


    因為她如今的確隻有一個哥哥。


    她還小,哥哥也不過剛剛上初中。


    親戚們爭奪他家的財產支配權的那天,哥哥砸碎了從她沒出生就已經存在的儲錢罐,帶著她在遊樂場玩兒了整整一天。


    最後,他們沒有跟任何人回家。


    哥哥說:“瀟瀟,哥哥十五了,是大人了。以後不用他們管,哥哥照顧你好嗎?”


    她看著那些吵得頭破血流的成年人,再看看哥哥單薄的連一袋子大米都扛不動的單薄身板,最終還是點了頭。


    於是哥哥成了這個殘敗不堪的家的家長,成了家裏的頂梁柱。


    她至今都記得,在那個為了生存而被賣光了家具、光禿禿宛若毛坯房的老房子裏,還未退去一身稚氣的哥哥從書包裏掏出厚厚的一大摞相同的作業本,用兌過不知多少次水的鋼筆水在上麵寫著與他的作業本上截然不同的字跡。


    “這本是冰激淩,這本是薯片,這本是你喜歡的那條裙子的左邊的袖子。”當張瀟瀟站在書桌旁盯著他看時,他總是一邊快速的寫著別人的作業,一邊告訴他這些作業能換來的好處是什麽。


    她說,好。


    然後,看到了哥哥右手中指上那個因為長期握筆而磨出的厚實老繭。


    初中畢業之前,她再也沒吃過冰激淩、沒吃過薯片、沒穿過喜歡的衣服。


    高中的時候,她進入了哥哥曾經就讀的重點高中。


    她不喜歡那些花枝招展的室友。


    也討厭她們說起她身世時的憐憫模樣。


    她沉默著,沉默著,終於有一天,在毛巾裏發現了一條小小的刀片。


    她轉身就買了一包縫衣針,刺進室友常吃的蘋果裏。


    她說:“你們誰敢告訴老師,我就往誰的水杯裏放老鼠藥。”


    從此再也沒人惹她。


    她發現善良都他媽是騙鬼的。


    隻有壞人才能在這個世界上活得舒坦。


    語文課有個永不過時的話題,從小學寫到高中。


    那天,在日記本上,她寫道:“《我的夢想是做世界第一大壞蛋》。”


    當然,是除了和哥哥在一起的時候。


    她不再沉默,開始囂張。


    哥哥繼承了鄰居口中的爸爸的優秀基因,每年會拿到大筆的獎學金。


    高三那年,哥哥的一篇論文震驚學術界,從此,她成了s城最傳奇的教授的妹妹。


    她再也不需要窩在毛坯房一樣的老房子裏吃泡麵了。


    可有些痛苦,會刻在童年中,記在靈魂裏,哪怕是再光鮮的外表,也無法洗淨傷口間的血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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