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欽被迫把那句“等回s城,我就說給你聽”的權宜之計變成了承諾。


    素來都是他帶韓雨琪的節奏,這次反過來,莫名其妙的,被強迫改口的王欽竟然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有幾分淺淺的雀躍。


    他明明不想讓她看到他心底的陰影。


    但是當她那樣決然的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她愛他,便會愛他的一切,包括他那些隱藏極深的瑕疵,他的心裏,竟然是激動的。


    從小,他就生長在姐姐的陰影裏。


    姐姐天資聰慧、他也天資聰慧,但當兩個天資聰慧的人降生在同一個家庭裏,哪怕父母並不比較,周圍熟人不由自主的比較也足以摧毀那個年幼孩子的自信。


    他畢竟比姐姐小了幾歲。


    當他呱呱落地,姐姐已經可以在大人的看護下玩耍嬉鬧。當他開始識字,姐姐已經可以用稚嫩的童聲為他讀睡前故事。


    小的時候,他一直不知自己究竟該感謝爸媽還是怨恨爸媽。


    他們從不拿他和姐姐做比較,從不給他超越他年齡階段的期望,他們是如此的開明,堅信每個孩子都獨一無二,他們又是如此的容易滿足,哪怕給了他那樣優秀的基因,依然會因為他在同齡人中顯示出的哪怕那麽一丁點兒的優勢欣喜若狂。


    他們從不拿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做比較。


    可他們隻是他們,王欽的童年裏不隻有他們。


    周圍的人樂於將他與他同父同母的姐姐做比較。


    和過去的姐姐比較,和現在的姐姐比較。男孩子發育晚,幼時的潛能激發本就慢於女孩兒,無論他怎麽努力,依然無法達到姐姐的高度,甚至、他連過去的姐姐都無法超越。


    他總是很疑惑:他為何無論多努力,都不是姐姐的對手?


    他問爸爸:“我為什麽不夠優秀?”


    爸爸說:“我兒子多棒啊,明明很優秀。”


    他問媽媽:“我為什麽不夠優秀?”


    媽媽說:“我兒子多優秀啊,雖說和你爸比是差了那麽一點點,但你還小嘛,早晚會超越他的。”


    可他清清楚楚的從其他人的言談舉止中感覺到:他就是比不上姐姐,什麽都比不上。


    那時候,院子裏小朋友的童年陰影便是:“你看人家王妍。”


    而他的童年陰影則是:“你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做的比你還好呢。”


    他相信周圍的人的判斷是對的。


    因為他是如此的優秀,以至於小小年紀就知道如何清晰的看清這個世界:他的確不如姐姐,無論比同齡人優秀多少、無論爸媽有多麽的以他為傲,他都清楚的知道,客觀的講,他不如姐姐。


    年幼的時候,很多人會潛意識的高看自己。


    而他,小小年紀就知道如何擺正自己的位置,以至於爸媽的賞識教育完全失效。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悲哀。


    過早的看清自己的位置,讓他一直很努力。


    可他成長的速度再快,也追不上同樣迅速成長的姐姐。


    叛逆的年齡,他的絕望終於爆發了。


    他躲在學校的衛生間裏學抽煙。


    他拎著酒瓶子打群架。


    他仗著自己那聰明的頭腦、優秀的成績,頂撞老師、違反校紀、到處惹事生非。


    素來不理別人議論,毅然決然的以自己兒子為榮的爸爸,終於抽出了皮帶。


    他站得筆直。


    爸爸講道理,他沉默。爸爸質問,他沉默。到了最後,爸爸拿起皮帶,他還是沉默。


    他沒挨抽,因為姐姐緊緊的抱住了他,爸爸的動作,停住了。


    “不要因為別人的愚昧懲罰自己。”姐姐和他說話的時候,總是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


    可她說得太晚了。


    言語像風。


    來無影、去無蹤,卻會在凝聚了足夠大的數量之後,毀天滅地。


    他努力讓自己不受那些言論左右,但陰影終究是陰影,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言語的力量,永遠不容小覷。


    他掙紮著,鬥爭著,竭盡全力對抗那些從他懂事起、就根植於心的陰影。


    有時候,他會追著那些因為家長的比較,而對姐姐懷有惡意的男生打架。因為倍受陳家長輩喜歡,他從小就常去蹭陳淞的散打訓練,打架從未弱勢,家長對此又裝聾作啞,他常能把那群欺負姐姐的臭小子打得滿街亂竄。


    暴力是一種發泄,但他從未因此感到輕鬆。


    打架的孩子,似乎都是壞的。他與姐姐的差距便越發懸殊。


    爸爸媽媽總是告訴他:“做自己,別和姐姐比。”


    但他依然被那些比較的言論所困擾。


    直到有一天,姐姐帶回了她的男朋友。


    那是一個英俊瀟灑的年輕企業家,白手起家創建楚天國際,有著與姐姐相比毫不遜色的精明頭腦,以及商家慣有的精致言辭。


    在他的眼裏,姐姐的男友就是一本精致的詩集,裏麵寫滿了甜美浪漫的情詩。


    旁人都說,那小子渾身的銅臭味兒,和姐姐不合適。


    他不信。


    姐姐也不信。


    爸媽的態度十分曖昧,但最終,還是尊重了姐姐的選擇。


    姐姐從小便是十分獨立的個性,遇事極有主見,帶男友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戴了一枚精致碩大的訂製鑽戒。


    她告訴家人,他們已經訂婚了。


    爸媽實在對姐姐進行了諸多叮囑之後,才答應這樁婚事的。


    姐姐和姐夫去照婚紗照前,爸媽甚至特意去陳家登門拜訪,請他們幫忙在楚天國際安插了一批陳家的保鏢。


    就連姐夫家的保姆,都由合作夥伴蘇家出麵,進行了名為“委托”實為“幹涉”的更換。


    周圍人說,姐姐的這門婚事,就連他的父母都覺得心裏沒底。


    但姐姐還是嫁了。


    當王欽和姐姐提起別人的議論,姐姐笑吟吟道:“爸媽就我這麽一個閨女,多用點心也是正常的。你忘了?你淘氣打架那會兒,他們不也求了陳叔叔,在你班裏安插在他家練散打的孩子?”


    所以姐姐終究還是嫁了。


    那時候,王欽也沒覺得姐夫哪裏不妥。


    但事實證明,有的時候,爸爸、媽媽、姐姐,都會錯。


    姐姐失蹤了。


    婚禮那天,她上了婚車,便再沒下來。


    姐夫人間蒸發。


    除了楚天國際,什麽也沒有留下。


    從那時起,他便開始懷疑:爸媽告訴他的答案,真的是對的嗎?


    他……真的隻做自己就可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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