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冬去春來。


    2016年的除夕將至,公司提前兩天放了假,四號下午,一眾員工收拾好工位,有說有笑地離開了公司。


    周明瑞的老家在外地,已經搶好車票等著回家過年。


    這本該是喜事,但在整理桌麵的時候,他看上去卻懨懨的,有些提不起精神,甚至打了好幾次長長的哈欠。


    “你最近幾天都沒休息好。”


    蘇默和周明瑞的工位相鄰,當他抬手準備打第四個哈欠時淡淡地說了一句。


    周明瑞打哈欠的動作頓住了,有那麽一瞬間,蘇默在他臉上仿佛見到了一分委屈、兩分抓狂、三分沉痛、四分悲傷交相輝映的高級神態管理扇形圖。


    他站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解釋道:“原先跟我合租的室友一周前搬走了,然後沒兩天來了位新室友,這個人,額,素質有點……”


    能讓脾氣好得一言難盡的小周,露出如此一言難盡的表情,可想而知那位新租客的素質有多麽的一言難盡。


    蘇默安靜地聽著,帶著些若有所思的意味回道:“不用多說,我明白了。”


    看周明瑞一副缺覺缺得黑眼圈都重了一圈的模樣,不難猜到他的新室友多半愛好修仙,並且熱心傳教,可能大半夜穿著硬底拖鞋走來走去,甚至外放音樂客廳蹦迪?


    周明瑞又歎了一聲,微微低下頭,伸手揉了揉臉,讓自己顯得更清爽一點,然後抬起眼,嘴角眉梢勾起一個燦爛的笑意:


    “馬上就過年了,不說這些喪氣的事了。


    “蘇默,我在這裏提前祝一聲新年快樂,咱們明年見啊!”


    蘇默點點頭:“明年見。”


    在公司門口和周明瑞道別後,他徑直回到了自己租住的房屋。


    出租房距離公司很近,步行來往也就十分鍾左右,剛開始是與一對情侶合租的,後來兩人修成正果喬遷新房,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記憶中原主還去喝過他倆的喜酒。


    回到家,蘇默從冰箱裏取出食材,下廚簡單地應付了一頓,然後帶上藍胖子保溫杯來到出租房的主臥。


    這是套二居室,他住的房間是側臥,裝修風格是老年人比較喜歡的喜慶。


    大概是已經習慣了,所以在那對夫妻搬走後,原主也一直住在側臥沒有挪窩。


    蘇默同樣沒有換個環境的想法,隻是在遇到周明瑞、意識到自己穿進了《詭秘之主》後,將主臥改造成了半個書房。


    而主臥自帶的一個封閉式小陽台,就是他平日裏看書自學的地方。


    在書桌前坐下,蘇默先對著板子修改了近兩小時的圖,做完了“專業老師”布置的作業。


    微信發送文件等待批閱時,他瞥了眼手機屏幕上的計時器,默默對比起以往的用時。


    ‘今天是一小時五十二分,比昨天少用了一分三十六秒。’


    比起最早的打底三小時,在保障正確率的前提下,距一個半小時的出師標準應該不遠了。


    完成例行功課,蘇默戴上了耳機,然後翻開一本老舊布麵封皮的俄文書籍。


    這本書正麵的封麵異常簡潔,沒有書名,沒有作者名,也沒有任何插畫,原本的白底經過歲月的洗禮,已經轉變成了一種泛黃的灰色,唯有封麵中央三道雙箭頭的紅色粗斜杠依舊鮮豔如昔,隻是底色更為深沉凜冽。


    耳畔的音樂也開始播放,開頭是一陣悠揚的簫聲,但僅僅過了五、六秒就再無後續,取而代之的是音色低沉的鋼琴伴奏。


    伴奏的旋律輕緩而憂鬱,第十秒的時候,傳來了屬於孩童的、清澈中帶著一絲悲傷的歌聲。


    “Пpoctn_mehr,mлaшnn_6pat!


    “原諒我吧,親愛的兄弟!


    “r_tak_пpeд_to6on_вnhoвat。


    “在你麵前我是個罪人。


    “Пыtatьcr_вephytь_heль3r


    “試圖挽回被大地帶走的生命


    “toгo,чto_в3rлa_3emлr。


    “已不可能……”


    ‘很有趣的語法翻譯。’


    蘇默找到了上次書簽標記的頁碼,一邊翻閱俄文書籍做閱讀理解,一邊播放俄語歌曲做聽力訓練。


    他的容色平和冷靜,一字一句地分析歌詞的內容:


    ‘【Пыtatьcr】、【вephytь】和【heль3r】,這三個俄文單詞的意思分別是試圖、歸還和不能。


    ‘但連在一起讀【Пыtatьcr_вephytь_heль3r】時,卻隻翻譯成試圖挽回,最後一個單詞【heль3r】被忽略了,必須得聯係下文……


    ‘而接下來的這句歌詞,【toгo,чto_в3rлa_3emлr。】,如果進行直譯的話,結尾應該是問號,而不是句號……


    ‘其譯文為:那,大地到底孕育了什麽?’


    名為《БpАtЬr(兄弟)》的俄語歌曲繼續往下播放,進入副歌時,柔和的童聲合唱響起:


    “mnлar_mama!heжhar!


    “親愛的、溫柔的媽媽!


    “mы_tak_лю6nлn_te6r。


    “我們曾經是那樣深愛著你。


    “ho_вce_haшnлы,


    “可縱使我們傾盡全力,


    “Пotpaчehы_6ылn_3pr。


    “卻依然是徒勞無益……”


    蘇默安靜而勻速地閱讀手裏的書籍,一雙漆黑無波的鳳眼看不出絲毫的情緒來。


    隻是在歌曲臨近結尾,開始最後的變奏合唱時,也跟著輕輕哼唱了起來:


    “ho_чto_жe_ham_дeлatь,kak_6ыtь?


    “但我們能做些什麽呢?


    “kak_вce_ncпpaвntь,3a6ыtь?


    “如何扭轉?如何忘卻?


    “Пыtatьcr_вephytь_heль3r


    “用盡全力卻無法挽回


    “toгo,чto_в3rлa_3emлr。


    “那被大地帶走的生命。”


    接下來的春節假期裏,蘇默大部分時間都宅在家裏自學課程。


    他工作日的行程安排大多是公司、出租房兩點一線,偶爾會去超市補充一下物資,但因為網購的方便,所以還沒有去菜市場來得頻繁。


    現在放了長假,連兩點一線都省了,為了慶祝這難得的自由支配時間,蘇默不僅給自己安排了充實的學習計劃,連作息時間也進行了相應的調整,從之前的淩晨一點睡、早上七點起,臨時改成了淩晨兩點睡、早上六點起。


    硬件工程師的專業課在除夕前一天就遺憾地停了,畢竟他在放假,別人也在放假,總不能在除夕的團圓夜還打擾“老師”批改他的作業。


    和家人的團圓夜……


    蘇默在心底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詞。


    他沒有血緣關係上的父母,倒是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可惜,那個人在很久以前就走了。


    蘇默平靜地想。


    2016年2月7號,大年三十,歲末的最後一天夜晚。


    從晚上八點開始,戶外就陸續傳來了燃放煙花爆竹的聲音,越接近零點就越頻繁,鞭炮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直到響徹這座城市的天空。


    蘇默坐在主臥陽台的書桌前,麵前擺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一版俄語電子詞典軟件。


    他的一隻手握著放在電腦前的保溫杯,內膽中放了一顆枸杞的熱水傳遞著淡淡的暖意,另一隻手則操控鼠標,對照字母表和在線發音,一個詞一個詞地朗讀、糾正著自己的俄語發音。


    蘇默學得很專注,哪怕絢爛多姿的煙火點燃了夜色,倒映在他瞳孔中,也沒能令他的視線偏離一秒。


    不知過了多久……醉也,夢也,渾然已忘言。


    直到手機的定時鬧鍾響起,才打斷了他這種極度專注的狀態。


    剛脫離專注狀態的蘇默神情還有些茫然,按住額頭閉目思索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自己設鬧鍾是為了什麽。


    他按下電源鍵暫時關掉了鬧鍾,望著屏保上顯示的時間自語道:“十一點五十五,距離零點還有五分鍾。”


    隨後蘇默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他是第一次嚐試著等待跨年的鍾聲……窗外,仍有無邊煙火灼傷了暗夜。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晚上十一點五十九分,蘇默盯著被調成時鍾樣式的屏保,在心中默默地進行倒計時。


    ‘……三、二、一、零。’


    幾乎是在他倒數結束的瞬間,手機屏保上同時彈出了兩條微信信息。


    蘇默的目光牢牢釘在兩位置頂好友的新年祝福上。


    皎潔的月光透過陽台的落地窗,為他全身籠上了一層霜色的輕紗,那雙漆黑的眼眸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格外明澈。


    蘇默莫名地、不知緣由地微微笑了一笑,輕聲說道:“新年快樂。”


    他打開微信開始回複。


    首先對著備注是“院長”的那位好友發送新年祝福,然後勸了一句“您年紀大了,不能熬夜”,而對麵秒回了一條語音消息,光聽那帶著笑意的聲音,蘇默就能想象得出老太太此時笑嗬嗬的模樣。


    語音消息不長,先提到春節是最隆重的傳統節日,不能敷衍它代表的意義,緊接著詢問他什麽時候抽空回福利院看看?


    “回福利院的時間麽?大年初一,明天……不,應該是今天。”


    蘇默喃喃,打字回複:今天上午就回去,正好和您商量一下六一慶典的安排。


    隨後他切換到周明瑞的微信。


    周明瑞的微信頭像是一隻通體漆黑、圓滾滾的可愛小貓,蘇默剛點進去,就看到聊天界麵上提示“對方正在輸入”,於是耐心地等待他的下一條消息。


    半分鍾後。


    周明瑞:蘇默,你十二號有空嗎?


    十二號,也就是正月初五。


    雖然這個春節假期已經被他的學習計劃安排得滿滿當當,但俗話說得好,計劃是死的,人是活的。


    就像答應院長今天回福利院一樣,蘇默毫不猶豫地回答:有空,怎麽了?


    周明瑞:哈哈,也沒什麽,隻是想邀你出來聚個餐。


    蘇默挑眉,調侃了一句:你這是遇到了什麽好事?


    雖說他和周明瑞麵對麵一起吃飯過很多次,但基本都是公司食堂的午飯,單獨出去聚餐的次數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嚴格來說隻有兩次,一次是周明瑞剛進公司,蘇默作為指導前輩禮節性地請了一頓飯,另一次是周明瑞三個月後轉正,為了慶祝而回請了他一頓飯。


    畢竟他秉承著處於什麽階段,就該說什麽話、做什麽事的原則,在當下這個階段,除非周明瑞主動開口,否則絕不過問他的私人生活。


    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發展成叫囂著“我是你爸爸”的好兄弟呢?


    蘇默眼中流露出一抹不自覺的笑意,但下一秒,周明瑞回複的消息就讓他的笑意通通化作了嚴肅。


    周明瑞:不是,我有一個從小玩到大的死黨,找的工作離我們公司挺遠的。


    周明瑞:我們平時工作也忙,沒什麽時間,就想趁著過年放假的時候好好聚一聚。


    周明瑞:難得聚個頭,正好介紹你倆認識一下。


    從小玩到大的死黨……


    蘇默微微蹙了下眉。


    會是他印象中的那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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