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默靠在沙發上,靜靜地望著一片空白的天花板。


    他的大腦同樣空無所有,這是一種奇妙的狀態,放空了思緒,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幹,脫離了繁重複雜的忖量與執行,隻想偷得浮生的半刻安閑。


    直到周明瑞推開大門,一聲“蘇默”打破了空間的寂靜,他才轉了轉眼珠,從先前的空白與恍惚中逐漸找回了神誌。


    蘇默低頭看了看茶幾上已經放涼的雜糧煎餅,困惑地微微皺起眉頭,略帶迷茫地思考:


    ‘我是不是得熱一下再吃?’


    “蘇默?蘇默?”


    攤開的手掌在他的視網膜前來回揮動,蘇默用右手捂著額頭,左手推開了身前周明瑞的手。


    他抬眼對上周明瑞擔憂的目光,慢吞吞地說:“我沒事,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下午補個覺就行。”


    周明瑞呼出一口氣,直起身體晃了晃手裏的兩個袋子:“你說的東西我都買回來了,百度查了下烏鴉的食譜,還買了點新鮮的牛肉。”


    蘇默點點頭,伸手接過袋子,起身前往廚房。


    期間,視線的餘光不經意間瞥到了煎餅旁沉沉睡去的小烏鴉。


    沒什麽好在意的,他想,一個貪戀溫暖的小鬼罷了。


    蘇默從冰箱裏取出一隻雞蛋,磕破後分離了蛋清和蛋黃,將蛋黃單獨拿出來裝進一個碗,然後打開袋子,將周明瑞買回來的麵包蟲和牛肉切成小段和肉沫,混在一起攪拌均勻,再添加適量的益生菌。


    周明瑞在一旁觀看並學習他的操作,完成後將飼料塞進喂食的注射器,兩人回到客廳,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烏鴉弄醒,蘇默上手演示起該如何給柔弱的雛鳥喂食。


    “如果是冬天,想養活剛出生的禽鳥,沒有保溫箱就得時時刻刻開著空調,免得一不小心就凍死了。”蘇默說,“現在是夏末,氣溫正好,倒是少了一筆空調費。”


    周明瑞也感慨道:“那個巢穴的成鳥估計遭到了不測……如果不是夏天,那窩蛋估計一個都孵不出來。從這方麵講,這也是隻幸運的小烏鴉了。”


    幸運的……小烏鴉?


    蘇默的神情又茫然了一瞬,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小心烏鴉。”


    周明瑞:“什麽?”


    “不,沒什麽。”


    蘇默把手握成拳,捶了捶腦袋,努力讓自己顯得清醒一點。


    “又得把煎餅熱一下再吃了……”


    咦,我為什麽要說又?


    把茶幾上吃到一半的煎餅和鍋裏遺忘許久的煎餅,輪流放進空氣炸鍋加熱後,蘇默和周明瑞終於吃上了折騰許久的早飯。


    周明瑞還是對蘇默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非常在意,又或是從他的態度上聯想到了什麽。


    小心烏鴉?


    由於烏鴉的嗅覺敏銳,往往能提前發現腐敗死亡的氣味,因此在古代的方術記載中,烏鴉和黑貓一樣,通常是不祥和厄運的代名詞,人們認為烏鴉的啼叫會帶走人的性命、抽走人的靈魂。


    ‘關於靈異,關於鬼怪,蘇默似乎並不想在這件事上深入討論……


    ‘以後找機會再問問吧。’


    現在,機會來了?


    周明瑞想到這裏,當即立斷:“蘇默,你之前說的‘小心烏鴉’是什麽意思?”


    蘇默反問道:“你認為是什麽意思?”


    周明瑞把剛剛聯想到的烏鴉象征意義描述了一遍。


    “死亡、恐懼、厄運……”蘇默在嘴裏咀嚼著這些詞,搖搖頭道,“其實在唐代以前,烏鴉在民間更多是象征著吉兆和預言的神鳥。”


    “居然是這樣?”周明瑞有些驚訝,他還真不清楚這種知識,“怎麽說?”


    蘇默緩緩說道:


    “古有‘烏鴉報喜,始有周興’的傳說,周朝建立前,曾有巨大的赤烏銜著種子聚集在周武王的屋上,這種吉祥之兆預示了周朝大興,故武王喜,諸大夫皆喜。


    “唐代之後,才有烏鴉主凶兆的學說出現……但演變至今,似乎已經取代了烏鴉作為神鳥的形象,成為了大多數人的共識。”


    周明瑞琢磨道:“也就是說,烏鴉主凶實際上是一種錯誤的說法?”


    “不,也不能說完全錯誤,任何學說的由來都不會是空穴來風。”蘇默說,“烏鴉介於吉凶之間,使陽不作福,使陰不作威,某種程度上是個很好的載體。”


    周明瑞追問:“什麽載體?”


    蘇默沉默了一下,回答:“容納靈魂的載體。”


    周明瑞凝住目光,這是鬼魂的委婉說法?


    蘇默長聲一歎,仿佛看出了周明瑞談及這個話題的真正用意。


    “事實上在這方麵,我也隻是略懂。”他說,“隻是碰巧接觸過幾個方術罷了。”


    聞言,周明瑞油然而生一種既驚悚又好奇的感覺,他忍不住問道:“所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蘇默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伸出手指在麵前的枸杞水裏蘸了一下,然後合上眼把枸杞水塗到了自己兩眼的眼皮上。


    隨後他猛地睜開了眼,抬手掐訣結印,末了並攏食指中指,拭過眉心喝道:“呔!天、眼、開!”


    蘇默抬頭看向周明瑞,冷冷地開口:“你身後有一個女鬼。”


    周明瑞後背一涼。


    蘇默繼續說道:


    “嗬……還是位外國女鬼。


    “淡金長發紮著髻,眼睛是蔚藍色的,白得像貞子,長得像小倩。


    “打扮是一身黑色的繁複長裙,典型的哥特式風格,頭戴一頂配套的黑色軟帽,就像是櫥窗裏擺放著的精致人偶……”


    周明瑞原本沒有太過在意,可當蘇默描述得越來越詳細,詳細到他甚至能在腦海裏勾勒出這麽一個“梳著淡金紮髻長發,眼眸蔚藍,臉色蒼白,容貌精致,穿著繁複黑色哥特式長裙,戴著配套黑色軟帽”的女鬼形象時,他沉默了。


    “蘇蘇蘇蘇默……”周明瑞僵在了原地,一時不清楚自己應該是喜多一點,還是驚多一點,“你你說的,該該不會是是真的吧?”


    “這當然是——”蘇默冷冷一笑,沒好氣地說,“——騙你的啊!”


    周明瑞:“……”


    蘇默無情地嘲笑道:“還想來段現代版的倩女幽魂?你在想桃子!”


    周明瑞:“……哥,蘇哥,求別提了。”


    蘇默歎了口氣,背靠沙發往後一躺,抬起小臂遮住了眼睛:


    “人死為鬼,但真正滯留人間的鬼,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常見。


    “舉個例子吧,像是所謂的地縛靈,形成的條件除了意外橫死外,還得心存怨念、無法解脫,最關鍵的是附近必須存在風水穴,三種條件缺一不可,方能誕生一個普通的小鬼。”


    “地縛靈……”周明瑞思忖著,“我聽說地縛靈是橫死後被束縛在一個地方的亡靈,需要這個地方出現下一個替死鬼,才能離開那裏獲得自由,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蘇默的聲音似乎冰冷了些,“不過正常情況下,普通的小鬼即使脫困,造成不了什麽危害。”


    周明瑞:“那……不正常的情況?”


    蘇默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你知道鬼是怎麽吃東西的嗎?”


    “聽說是觸食。”周明瑞回憶,“就是碰一下,直接把食物裏麵的精氣給吸收了。”


    “對,這是鬼正常的進食方式。”蘇默淡淡地說,“當鬼突破了這種限製,就是不正常的情況。”


    “你的意思是……”周明瑞聽懂了他的話,也因此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直接上手吃……?”


    吃什麽?


    自然不會是普通的食物。


    他進一步問道:“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


    蘇默抬手抬得有點酸,於是放了下來:


    “我繼續舉例子,同樣是地縛靈,被困在不同地方的地縛靈,結局往往也是不同的。


    “像是宰殺牛羊豬的屠宰場,菜市場的魚鋪和賣活禽的地方,會習慣性地把不可食用的下水隨意的扔在地上。


    “小鬼一旦嚐了葷腥就很容易沉溺其中,若再見了人血,便會化作厲鬼更加難以控製,終將成長為一方禍害。”


    周明瑞:“這種情況沒有辦法避免嗎?”


    蘇默說:“很難,僅僅是鬼誕生的前提,已知的條件也是有限的,更別提鬼究竟是如何誕生的論題,它的來源,它的跟腳,目前都隻是猜測。”


    “很難避免,那要如何斬殺厲鬼?”周明瑞的神情有些複雜,“既然存在鬼,也應當存在克製鬼的辦法吧……這就是方術誕生的原因?”


    蘇默平靜地回答:


    “你應該聽說過一句俗語,‘走夜路時莫回頭’?


    “人身上有三盞燈,兩盞在肩膀,一盞在頭頂,每一次回頭都會吹滅一盞燈,讓不幹淨的東西借機趁虛而入。


    “這三盞燈,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講,就是人身上的陽氣,殺鬼方術的原理,就是調動並利用自身的陽氣消耗鬼的本源。


    “小鬼見血,突破限製化作厲鬼,而在所有厲鬼中,手刃血親、品嚐其心肝的厲鬼又最為凶戾,像這種成了氣候的厲鬼,斬殺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方術師殺鬼損耗的陽氣,正常情況下是可以逐漸恢複的,但若是一次性虧損太多,就會體質大減——”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周明瑞睜大了眼睛,往日裏或忽略或不解的一些細節,迅速集結在一起,指向了一個共同的答案。


    他試探著總結:


    “體質大減……


    “在外表現畏寒,多喝熱水?


    “因此需要養生,泡上枸杞?


    “清湯掛麵容易消化,所以你——體虛?”


    “你體虛我也不會體虛!”蘇默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瞪著他惱羞成怒道,“有本事來掰手腕啊,誰輸誰是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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