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淼身體軟得像是一泥,傅璟佑卻是怎麽扶都扶不起來。


    陸淼輕輕晃晃腦袋,讓他不要白費力氣。


    鎮裏的小診所施救條件根本不行。


    去縣裏要幾個小時,她撐不到那個時候。


    “淼淼,淼淼,別這樣,別這樣!”


    傅璟佑無助哀求:


    “你別這樣!堅持住,挺過去,好不好?”


    “我們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想想孩子,想想我,想想家……”


    “我們有明夏了,明毅也有了,說好了以後還要去城裏辦婚禮……淼淼,我以後也什麽都聽你的!”


    傅璟佑哭出聲:


    “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別這樣淼淼,我怎麽辦,你要我怎麽辦!”


    常言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卻不知還有下一句。


    隻是未到傷心處……


    陸淼指尖在他掌心勾了勾。


    很想安慰他,可是瞳孔逐漸擴散,視線也變得模糊渙散起來。


    她好像真的沒有多少時間。


    要把……


    重要的事交代出去。


    陸淼動了動手。


    傅璟佑察覺到什麽,眼裏充斥熱淚,微微鬆了手上的力道。


    陸淼手顫顫巍巍,揪住了傅璟佑的衣襟。


    她唇瓣微張。


    恰逢屋外起了微風,窗柩輕輕扇動的聲音蓋過了她的聲音。


    傅璟佑慌極了,傾身湊近她:


    “淼淼,淼淼,你說什麽?你要說什麽嗎?”


    “陳……妙妙,推了……我。”


    “把寶寶養大……養大成人。”


    “給小姨媽養老……”


    陸淼交代著後事,眼角淚珠又滾了出來。


    “對不起……沒能陪你到最後。”


    “不要做傻事,我在、我會在未來等你,我們、一定會再見麵……”


    人一生的氣運有多少呢?


    陸淼不認為自己會是那個天選之子。


    在重生穿越過一次後,還能再次獲得新生……


    可是她放心不下這個男人。


    她的愛人呀……會瘋掉的。


    她要死了……可是要給他留下能夠堅持下去的信念才行。


    “陸淼從來不會騙人,所以相信我……”


    她聲音徹底微弱下來。


    與此同時,攥緊男人衣襟的手,也漸漸鬆了力道,軟趴趴如掛在架子上的繩子一般。


    被繩尾重量墜著,一路下滑垂了下去。


    她闔上眸子,腦袋軟軟歪去一邊。


    “淼淼?淼淼?淼淼!”


    傅璟佑不敢置信,低頭去撫她的臉。


    她閉著眼睛,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層青色。


    她頭正衝著窗戶的方向。


    淡淡的光從陳舊褪色的寶藍色窗紗透進來,灑在她冷白泛青的臉上。


    眼角還未徹底滾落的淚珠兒,輕盈透亮的光澤像珍珠一樣……


    這個鮮活明媚,從始至終都散發出脆弱美麗的生命。


    仿佛在此時此刻,真的宣布告終,走到了盡頭……


    傅璟佑不能接受,崩潰衝出門外:


    “套車,套車!我要去醫院,我要送她去醫院!”


    他跌跌撞撞,癲狂又失態。


    嘴裏喊著套著套車,傅璟佑踉踉蹌蹌衝出門外。


    賀宏進不放心,趕緊跟了上去。


    第二生產隊的社員們大部分都在地裏幹活兒,唯有在西打穀場這一片幹活的人,都圍在了賀家門口。


    院裏的動靜大家都聽見了,除了大人的哭聲,就是孩子的哭聲。


    社員們沒人再說話了。


    仿佛一時之間都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賀家附近一片的氛圍,忽然寂靜沉重起來。


    夏季熱風裏的一聲高過一聲蟬鳴,仿佛都散發出一股絕望悲傷的氣息。


    它們在說:


    世事難料。


    因釀造了果,果鑄就了因。


    生命終有輪回。


    就像再明媚熱烈的太陽。


    也會有西沉的時候……


    它們在唱:


    屬於他的愛人呀。


    像秋天枝頭的葉子。


    像過了花期的枯萎花朵。


    像冬季裏即將消散的雪。


    也將要永遠地褪去顏色……


    ……


    賀宏進去牛棚套車,傅璟佑回家取東西。


    板車上鋪上了涼席,勉強給陸淼穿上衣服,傅璟佑給她抱上車,往她嘴裏塞了一團東西。


    她好像真的不行了。


    一開始嘴巴張不開,強行撬開一絲縫隙後,又合不上了。


    傅璟佑紅著眼,大高挑的個子站在車旁哭成淚人。


    他灼熱的眼淚落在陸淼臉上,努力托著她下巴,讓她合上嘴:


    “讓她含著,別讓她吐出來!”


    唐梅兩眼含淚倉皇點頭,坐上板車,接替了傅璟佑的動作。


    傅璟佑木著一張臉,手裏捏著細竹竿,老牛被他抽成了馬。


    一路“噔噔”著蹄子緩緩跑動著。


    唐梅抱著陸淼,看著沿路三兩滴、三兩滴散落的血滴,抹了一路的眼淚。


    ……


    陳桂芬在家照看孩子。


    兩個孩子從落地就沒吃一口奶,餓得哇哇哭。


    陳桂芬熬了一些米湯,又把孩子娘之前喝剩下的麥乳精衝了些拿出來喂食。


    大寶還好,噘著小嘴會嘬食。


    二寶不大行。


    一直哭不出聲來。


    抱起來時,腦袋都立不住,軟趴趴歪向一邊。


    陳桂芬生怕擰了她脖子,放在床上都不敢怎麽抱。


    縣裏那邊哭了一路,家裏這邊也在心疼地抹眼淚。


    ……


    陳妙妙往傅家放蛇,雖然有了證據,卻因為沒傷到人。


    公社那邊不好評判,隻能拘著她做思想教育工作。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陸淼人要不行了,躺在床上吊著最後一口氣說了是陳妙妙推她,不光賀家和傅家的人聽得真切。


    過來接生和五六個幫忙打下手的嬸子們也都聽見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換個說法,將死之人是不會說謊的。


    陳妙妙屢次害人,這次害的還是大著肚子的臨產孕婦。


    她心這樣黑,於公於私,賀宏進都容不了她。


    賀宏進帶著人出去找陳妙妙,卻是將第二生產隊抱著搜羅了幾圈,附近能藏人的山頭也都搜尋過了。


    就是找不到陳妙妙的人。


    再往裏頭去,那可就是深山了。


    獨自行動的壯勞力小夥兒進入其中,也存在一定的凶險,更別說一個女娃。


    賀宏進不甘心,可是卻也不能帶著社員們以身涉險。


    但是也不要緊。


    她藏任她藏。


    除非她能藏一輩子。


    要不然戶籍頁還落在這裏,她就哪裏也去不了。


    賀宏進搓了一把繃緊的臉,轉身一招手:


    “回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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