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頭點點頭,愣了一下,很快又搖頭:


    “不不不,事兒不是這麽說的!”


    他就算對這邊熟悉,可吃飯的路子能隨便往外說嗎?


    麻頭一手端碗,一手扯著蛇皮袋,起身就想跑路。


    態度一點不如剛才那般熱切。


    “先別急著走。”


    傅璟佑手快,按住他肩膀,壓著他又坐回桌邊:


    “不瞞你說,我是從北邊來的,來這兒就算搞到東西了,也是拿去北邊賣,影響不到你。”


    麻頭依舊搖頭。


    傅璟佑直接壓了剛才買襪子沒來得及收進包裏的五塊錢在桌邊:


    “我對這邊不熟悉,需要一個帶路的向導,外加需要了解一些靠譜消息。”


    “如果你願意,這錢就是你的,至多耽誤你三天時間,等事情妥了,我還會再給你一張大團結的報酬。”


    麻頭盯著桌角的五張壹圓,耳朵裏全是“大團結”三個字。


    他雖然批了不少貨,可現在經濟政策除了日常剛需方麵有了鬆口以外,其他方麵還沒正式落實下來。


    現在奔著批貨、掙大錢過好日子的人有不少。


    但敢大大方方出來在小販手裏買東西的人,真沒幾個。


    甚至現在幹小販,都不如之前正經混黑市。


    而因為湧入的小販過多,廣州這邊地區,手裏沒有硬貨連黑市都沒有以前那麽好混。


    他今天賣出去三塊多錢的襪子,已經是屬於開大單。


    這樣的日子並不常有……


    現在就能拿五塊,事後還有十塊……


    說誇張點,真就是他十天、半個月的血汗錢了。


    三天……


    麻頭抿了一下幹澀的嘴唇,非常非常心動,可還是猶猶豫豫警惕問道:


    “欸咦!你想做什麽買賣?要搞什麽貨滴啦?”


    說著話,麻頭抱著蛇皮袋,一臉堅決抗拒:


    “不會也是想做襪子生意吧?我可不會告訴你我在哪兒進的貨!”


    “當然不。”


    傅璟佑知道這事兒基本沒跑了,晃晃腦袋笑問:


    “得先看看都有哪些可選的。”


    “有哪些可選的?”


    麻頭無語怪笑一聲:


    “可選得多了去,你吃好了沒有?這錢給我,我帶你去。”


    傅璟佑正好吃完兩碗麵。


    把碗一推,從包裏抽了三張全國通用糧票和這幾張毛票一起遞給麵攤老板娘:


    “一起結。”


    “好嘞,你的是四毛,他一碗麵外加兩個鹵雞蛋,是三毛,一共七毛找你三毛。”


    麻頭一句“別”卡在喉嚨裏來不及說,麵攤老板娘已經利落地給傅璟佑找回了錢。


    麻頭撓撓後腦勺,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這人還怪好、怪實在的。


    “我剛才看你袋子裏有繩子?借我一根先用著,一會兒路上看見有賣的再還你。”


    “就、就一根繩子,你拿去用就拿去用吧。”


    麻頭翻出纖維繩遞給傅璟佑。


    傅璟佑把衣服捆了捆,手裏攥著繩子一頭,將捆紮好的衣服甩去背後背著。


    麻頭也紮好裝襪子的蛇皮袋,向後一甩背在肩頭,擺擺手做出引路的陣勢,走在前麵。


    花了錢,也組建起了“雇傭”關係。


    路上,傅璟佑便有什麽問什麽,絲毫不扭捏:


    “火車站外麵明目張膽地擺攤,平時就沒人管嗎?”


    “偶爾還是有人過來抓的,不過抓的都是我這種小販,那種夥食攤子是明確開放的。”


    “有什麽區別?”


    “哪有什麽區別……人總是要是吃飯的嘛~”


    麻頭歎了口氣,又覺得理所當然:


    “新政策說經濟解放,鼓勵市民個人經營,但目前隻放出了風聲,還沒正式張貼通告。”


    “看市區裏的情況,主事兒的領導們好像也是兩方意見,一方支持,一方反對……”


    麻頭絮絮叨叨地說:


    “現在雖然也有抓投機倒把的,不過沒以前那麽嚴了,所以像我這種頂風走險的小販兒也越來越多,都等著正式開放以後大幹一把呢。”


    廣深一開始在經濟方麵就有特別政策。


    別說現在抓投機倒把,過去嚴打的時候情況也要比別的地區好上不少。


    麻頭笑了一下,回頭看傅璟佑:


    “我們這種要錢不要命的人,看起來是不是很可笑?”


    傅璟佑搖搖頭,坦然道:


    “我們難道不是一類人嗎?”


    都是為了吃飽肚子和更好的生活。


    都是艱辛,都是血汗,還要承擔風險,哪裏有什麽可笑不可笑的?


    麻頭“嗯”了一聲,笑得愈發實誠。


    正式加入小販的行當後,確實能搞到一點錢。


    但外界目光對他們這些從商的個體戶小販,一直都是相當敵對、瞧不起的。


    認為他們是走從前資本主義的那一套。


    平時遇到好貨,有人上來哄搶,也有人驅逐他們。


    遇到嚴重的時候,還可能被圍堵群毆,甚至是黑吃黑。


    這錢,掙得也不容易。


    傅璟佑的話,暫時不論真心假意,麻頭聽著舒心。


    同一類人,總是更能理解彼此的艱辛。


    “對了,我叫陳麻頭,高佬,你貴姓?怎麽稱呼?”


    “免貴姓傅,你叫我小傅就行。”


    麻頭上下掃視傅璟佑。


    見他比自己高一個半頭,麻頭晃晃腦袋道:


    “呐!你看起來高高的喔,還牛牛的,應該比我大一點,叫老板你不喜歡聽,叫你一聲小傅哥好啦。”


    麻頭普通話沒那麽標準,帶著一些地區口音。


    聽起來抑揚頓挫,有點大舌頭,很是生動有趣。


    傅璟佑笑了下,點點頭隨他喊什麽都行。


    “火車站附近也有檔口,我先帶你去看一下下。”


    ……


    傅璟佑去過津門,去過漢市,現在在首都上學安家。


    原本以為首都是最繁華的城市,現在看來,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人流湧動,大車小車雲集。


    在首都隻有天安門附近才能看見的景象,在這裏卻遍布大街小巷。


    人們穿衣風格依舊保守,顏色卻相當多元化。


    像他媳婦兒喜歡穿的那種淡藍、淺綠等的顏色鮮亮的衣料,在首都都不多見。


    這裏卻隨處都是。


    穿西裝的有。


    穿那種顏色紮眼的大紅褂子和衣裙的人更有。


    放眼望去,整個世界都是鮮亮的,仿佛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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