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村子,沿著河往上走一裏地,便是河堤。


    這河堤是十多年前官府派人修建的,近年邕州頻發澇災,河堤一側被衝垮,潯江的水灌進來,淹了不少村莊,周邊幾個縣令便聯名上書,請求動工重修河堤。


    昨晚剛下過雨,河邊濕滑,路麵一片泥濘。


    秦孟商看向前方隻修了一半江堤,兩岸坡土都是泥沙,這幾日接連大雨,塌下去一大塊,幾個工人正在補修。


    紀氏對這副場景已是見慣不怪,道:“這河堤修了小半年,每逢大雨就這樣,衝垮了又重新修,也不知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你也別看了,先去把菜洗了,百十口人的飯可不是一會兒能做好的。”


    她拿了一籃子苦麻菜給秦孟商,自己去挑柴禾,準備煮飯。


    秦孟商坐在門口洗菜,看完熱鬧才過來的陳老太太看見她把發黃的菜葉子丟在一邊,飛快走過來撿起扔回盆裏。


    “這還能吃,扔了幹啥?光這點菜都夠炒一盤了!一看你就不會過日子。”


    秦孟商抽了抽嘴角,這菜葉子都黃這樣了,哪還能吃?


    陳老太太可不管那些,她種點菜又要翻土、澆水、施肥,照著秦孟商這洗法,這一籃子菜炒出來估計就剩了一半了,哪夠吃的?


    “把這些都撿起來,別浪費!被蟲吃了或爛了的菜葉子都留著,我下午拿回去喂雞。”


    秦孟商看著滿盆的黃葉子哭笑不得,隻好把菜葉全部撿回來。


    見狀,陳老太太心滿意足離開。


    雨初晴,水風清。河堤兩岸的工人們逐漸多起來,個個滿頭大汗,忙得熱火朝天。


    秦孟商把洗好的菜端進廚房,由紀氏負責炒菜,她幫著打下手,陳老太太則負責待會兒給工人們打菜。


    以前廚房隻有紀氏和陳老太太,兩個人要從早上忙到中午,才能做好一百多號人的飯菜,現在有了秦孟商幫忙,速度快了許多。


    還沒到飯點,廚房裏飄出一股菜香,滿滿兩大盆菜,一個清炒苦麻菜,一個幹蘿卜炒肉,肉不多,且大多都是肥肉。


    但這對於吃慣了粗糧野菜的莊戶人來說,已是相當豐盛了。


    菜準備好後,紀氏舀了兩大瓢水倒進鍋裏,就著先前炒肉的油水,添了點鹽,又是一鍋帶著肉香的湯。


    秦孟商:“......”


    這手法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見過。


    紀氏解釋道:“這法子還是陳大娘想出來的,工人們總是抱怨菜少,但官府補貼的銀子隻有那麽多,陳大娘便說每天再煮一鍋湯,湊成兩菜一湯。果然,工人們再也沒說過飯菜少。”


    提著飯盆進來的陳老太太抬了抬下巴,頗有幾分神氣:“過日子就是要精打細算,大手大腳的,哪能過得長久?”


    轉頭衝秦孟商說:“過來幫我把飯抬出去。”


    廚房邊上有一個臨時搭建的棚子,到了點,工人們排隊過來買飯,五文錢一份,從工錢裏扣。舍不得花錢吃飯的,便自己從家裏帶了餅子饅頭,住得近的,便由家裏送飯來。


    河堤有近兩百號工人,其中大部分是被流放過來服苦役的,工錢比附近招來的村民要少,也不在意多花五文錢吃飯。


    秦孟商在旁邊盛飯,陳老太太拿著勺子打菜。


    有人看到那盆幹蘿卜炒肉,不禁吐槽:“這都吃多少天幹蘿卜了,就不能換點花樣嗎?”


    他這一說,後麵幾個人跟著附和:“不是說官府補貼了銀子嗎?這肉也沒多少啊,都是蘿卜。”


    “這菜葉都壞了,咋吃啊?”


    “怎麽不能吃了?”陳老太太不悅道,“五文錢有菜有肉,還有湯,比村裏大多數人的夥食都好,你們還想咋樣?”


    帶頭的年輕人剛想辯駁,身後突然插進來一道聲音:


    “我知道大家幹活辛苦,想吃點好的,但這幾年南境水患頻發,不少莊稼被淹,許多村民連飯都吃不上。”


    “如今大夥每天能吃上一頓有菜有肉的飯是朝廷對大家的關心,隻有盡快修好防洪堤,今年才能順利豐收,大家才能吃上白米飯!”


    這番話引起了在場不少人的共鳴,這幾年水患嚴重,賦稅不減反增,他們是怎麽熬過來的,隻有自己心裏清楚。


    先前發牢騷的幾個人也垂下頭:“李工頭,對不起,是我們沒有考慮到這些。”


    “知道錯就行,趕快去吃飯吧,待會兒好上工。”


    李工頭大名李璋,看上去三十幾歲的樣子,身形高瘦,左邊唇上有顆黑痣,一雙細長眼微微上挑著,生得一副精明算計相。


    雖是在和那兩人說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秦孟商這邊。


    陳老太太熱情地招呼他過來:“李工頭吃飯了嗎?要不要吃點?”


    若是放在平時,李璋看到這些菜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可今天卻走了過去。


    “我忙了一上午,還沒來得及吃飯呢,今天這菜色看著不錯。”


    陳老太太應了聲,看向秦孟商:“還不快給李工頭盛飯,多盛點。”


    秦孟商多裝兩勺飯遞給他,對方並沒有接,而是笑著問她:“小娘子瞧著麵生,是村裏剛搬來的嗎?”


    他的目光過於猥瑣,秦孟商想忽略都難!


    正要開口,陳老太太搶先道:“是昨天王統領親自送過來的,這不,她男人還沒法兒下地,就讓她過來給我老婆子幫忙了。”


    “原來是王統領送來的人......”


    李璋笑容更深了,有意去碰秦孟商的手,誰想還沒碰到碗,突然“砰”的一聲——


    碗碎了。


    陳老太太看見飯菜撒在地上,心都要滴血了!


    一把推開秦孟商:“你這丫頭咋毛手毛腳的?這一隻碗可要五文錢,加上這飯至少得七文!你個敗家玩意兒,還不滾去廚房洗碗!好好糧食都給你糟蹋了......”


    紀氏見狀,趕忙拉著秦孟商走了。


    人走了,李璋也沒了吃飯的心思,找了個借口便離開了。


    廚房裏,紀氏拉著秦孟商說:“李工頭是縣衙徐捕頭的女婿,徐捕頭曾救過縣令大人,很是得縣令看重。俗話說,民不跟官鬥。李工頭雖然隻是個小小的河堤管事,但誰叫他有一個當官的嶽丈呢?你們才到三江村,又是朝廷的......”


    秦孟商替她說道:“流放犯人。”


    三江村由流民和流放犯組成,一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表麵上大家和和氣氣,實則村裏很多人是看不起流放犯的。


    紀氏提醒她的身份並無惡意,隻是想讓她往後做事要小心謹慎。


    秦孟商明白她的意思:“放心吧嫂子,我心裏有數。”


    她不惹事,但不代表她是個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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