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裏,肖強沒了之前跟姑娘在一起的木訥模樣,給自己碗裏挑了一大碗麵條,又加了點肉沫澆頭,大口大口地往嘴裏扒拉著麵條。


    艾美鳳張了張口,終究還是沒說什麽,輕輕抹了把眼角的淚水,默默地坐到了炕上,看到兒子光是吃麵條,幾個肉菜是一動也不動,便挑了一大塊帶油帶皮的蹄子放進了他的碗裏,油汪汪的,看著就讓人覺得有食欲。


    今天是替兒子肖強安排的相親,他們家的條件很不好,女兒被拐,常覺民二十六年尋女,基本沒了穩定收入,再加上在外生活不易,時常還得艾美鳳這邊貼補,親戚朋友那邊也是一屁股的債,加上還有個兒子要養活,為了能多賺些錢,艾美鳳早早地就從供銷社退了,一天打三份工。


    艾美鳳覺得自己不光對不起女兒,也對不起自己的兒子。


    肖強當初是考上了大學的,雖然不是985或者211那種重點,但好歹也是一本,這在天鎮這座貧困的小縣城裏,已經是相當不錯的出路了。


    可是因為經濟上負擔不起,肖強最終還是主動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愣是艾美鳳不管怎麽勸,都沒能讓肖強改變決定,為了肖強學業的事,一直在外的常覺民也特地回了趟家,可除了一家人抱在一起哭了一場外,肖強還是進入了家附近的一家汽修廠當學徒工。


    可肖強提前步入社會,並沒能給原本就已經十分沉重的家庭減輕多少負擔,天鎮是個不發達的城市,盡管肖強努力學習手藝,學習新的技術,也沒能夠在這座貧困的縣城賺多少錢。


    壓力和懂事,讓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貧窮和自卑也讓他越來越不喜歡與別人接觸。


    他們家裏已經很久都沒見過什麽油水了,別說油水,因為天冷,連蔬菜的價格都見天地往上漲,他們連新鮮的蔬菜都很少買,多數的時候都是鹹菜配上麵條米飯就這麽對付過去一頓。


    就連今天的蹄子,都是肖強預支了工資買的,不然也怕是置辦不起這麽一桌並不能算豐盛的飯菜。


    而今天的這頓飯,則是為了已經三十四歲的肖強安排的相親。


    相親的對象叫馮翠翠,倒算不上什麽陌生人,是隔壁村的姑娘,也是肖強的高中同學,雖然之前也離過一次婚,不過沒有孩子,性格也不錯,少女時代就曾對肖強有些意思過,也不嫌棄他們家的條件,就托了中間人孫大媽做個媒,帶家裏來看看。


    可沒想到,最終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媽,你吃,你多吃點。”


    肖強將肉又夾回艾美鳳的碗裏,唏哩呼嚕地將自己碗裏的麵條吃幹淨,拿袖子抹了把嘴,一邊嚼著嘴裏的麵條,一邊又從衣兜裏掏出了薄薄的一疊錢,放在艾美鳳的麵前:


    “我找老板支錢的時候,正好碰上我師父了,這是我師父給的,有八百塊錢,我不要,他說啥都要塞給我,還說我要是不拿,以後就不認我這個徒弟了,爸剛到古城落腳,正是要用錢的時候,你轉給我爸去,多少能派上點用場。”


    “小強,你到底是咋想的?”


    艾美鳳看著桌上的錢,沒有去動,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翠翠這姑娘,雖然是離過婚,但是媽看著是真不錯,是個能好好過日子的人,她前麵那個不珍惜,但你得要珍惜啊,咱們家這條件,找不來什麽金鳳凰,是爸媽拖累了你,幫你娶不到媳婦兒不說,還要你去當上門女婿,媽跟你爸也想過了,你跟翠翠隻要能好好過日子,媽跟爸給你出個證明,咱們斷絕關係,以後家裏的開銷也好,債務也好,都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肖強表現得越懂事,艾美鳳就越心疼,明明一個好好的大學生,卻被家裏拖累,淪落到這種地步。


    “媽,你說啥呢!”


    肖強聽到自己母親連斷絕關係的話都說出來了,將在挑麵的筷子重重地擱在桌上,可看到母親那悲痛欲絕的模樣,又輕輕歎了口氣,接著往自己碗裏挑麵條,平靜地說道:


    “我的事兒你們就別操心了,翠翠是個好姑娘我知道,但我是啥條件我也知道,越是好姑娘,我就越不想去耽誤人家,眼下最重要的是能找到妹妹,隻要能找到妹妹,我哪怕是一輩子不結婚,我都心甘情願。”


    羅群跟著導航,將車拐進了一座破落的村子,可沒等開進去多少,越來越狹窄的路就沒法讓車繼續通過了,無奈之下隻能找了個相對寬敞的地方,將車停了下來。


    羅群下車掏出煙點了一根,朝四周望了望,家家都院門緊閉的,也沒看到什麽人,荒涼又安靜。


    他看了看手裏的紙條上寫的地址,又拿著手機導航對比了一下,繞到副駕駛那一邊敲了敲車窗,將正在睡覺的定軍山叫醒。


    為了能早點回去,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連夜輪流開車,近兩天的路程,隻在一個服務區睡了幾個小時,到了天鎮縣後,他們也沒能顧得上休息,直奔常覺民的老單位天鎮縣稅務所打聽常覺民家裏的消息。


    可這麽多年過去,常覺民當初的那些早已經退休的退休,調走的調走,費了老大勁才找到一個跟常覺民有點聯係的,從那人的口中,基本已經可以確定常覺民並沒有對羅群說過謊,在得知了常覺民家裏的情況遠比羅群想象得要不好得多,羅群當即就幫常覺民把他跟這個人借的三千塊錢還了,還得到了常覺民家的地址。


    定軍山當過兵,有自己的休息方法,效率極高,下車的時候已經精神奕奕了,跟滿臉疲憊的羅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呼,這地方可真冷啊。”


    定軍山呼出一口冷氣,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接過了羅群遞來的煙:


    “確定是這兒嗎?看著跟荒村一樣,你別搞錯地方了。”


    “要錯也是導航的錯,關老子屁事,缺德地圖錯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羅群三兩口抽完手裏的煙,正說著,便看到從村裏走出來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女人:


    “有人有人,不是荒村,應該錯不了,我上去問問。”


    “翠翠,按理說,你家條件比小強家好多了,小強找到你算是他高攀了,可是你聽大媽一句,美鳳是個好人,她教養出來的孩子,錯不了,家裏這樣子,換別個別人,早跑沒影了,也就他了,傻乎乎的賺錢小妹妹。”


    孫大媽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裏摸索出一包已經很少有地方能買到的紅山茶煙,抽出一支放在嘴裏。


    北方苦寒,勞作又繁重,所以很多老一輩的女人年紀輕輕的時候也都會抽煙用來禦寒解乏,特別是東北,直接抽煙袋鍋子的也不在少數,這個孫大媽也有抽煙的習慣。


    風有些大,不防風的廉價打火機,孫大媽打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把嘴裏的香煙點燃。


    “我知道孫大媽。”


    馮翠翠替孫大媽擋著風,將煙點燃,神情有些失落地說道:


    “小強是個好人,我一直都挺喜歡他的,我原本以為我去他家裏,他會很開心的,可是他卻對我愛答不理的,連句話都不想跟我說。”


    “小強這孩子苦啊。”


    孫大媽吐了口煙,歎了口氣說道:


    “大媽是想勸合的,但他們家的條件你也知道,要是去了不是能享福的,大媽雖然想幫幫美鳳,但也不能把你坑了,要是小強願意去你家做上門女婿,那大媽絕對一萬個支持,美鳳是個要強的,小強去了以後,她絕對不會過去麻煩你們,你們小兩口就好好過日子,要是小強不願意,那大媽還是覺得,翠翠你應該好好考慮考慮,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你都走錯過一次了,又還能走幾次回頭路的,苦日子可不是那麽好熬的。”


    “我知道。”


    馮翠翠低著頭,踢著腳下的石子。


    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的喊聲,把她嚇了一跳,她抬頭看去,隻見一輛在天鎮縣並不常見的黑色高檔轎車停在不遠處,一個男人正搓著手快步朝她們走來,還有一個高高壯壯的男人正倚著車子,抽著煙看向這邊。


    馮翠翠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她知道那個車標是奧迪的車標,不過她也確實沒見過奧迪有這種車型,像越野車,卻又比越野車小些,線條也更加柔和一些,想來應該不會是什麽便宜的車。


    “這位美女,大媽,想跟你們打聽個事兒,這個村子裏是不是有個住戶叫常覺民,我們是他朋友,正好有事過來晉西,順道就來他家看看。”


    兩個穿著與村子格格不入的男人,開著一輛與村子格格不入的車,這讓馮翠翠立馬有些警覺起來,將手伸進兜裏,緊張地捏著兜裏的手機,打算一旦情況不對就立即報警。


    孫大媽卻沒有這麽多的考慮,不管是劫財還是劫色,她們都沒有,而且這光天化日之下,總不會有人閑著沒事幹大老遠跑這種小村子裏來欺負人吧。


    她隻是有些狐疑地看著年輕的羅群,問道:


    “覺民都五十多了,小夥子,你看著都沒三十吧,你跟覺民是朋友?”


    一聽孫大媽的話,羅群便知道是找對地方了,自己跟山哥的辛苦沒算白費,當下便笑了起來,見孫大媽也是抽煙的,便立馬掏出煙散了兩根,馮翠翠拒絕後就把一根叼自己嘴裏。


    “我是常叔的老板,也算是朋友,忘年交的那種,現在常叔在替我幹活,我這次正好來這邊出差,受他的委托,來家裏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照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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