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親眼目睹了鮑二哥在自己麵前被抹除、重現,陳多子低聲道:“我當時也明白了大人所說的時光重置之意——”


    ‘唉。’她歎息了一聲,臉上露出堅毅夾雜著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所以當鮑二再度從牆上爬下來,勸我逃命時,我隻好把他殺了。”


    她說到這裏,很是愧疚不安,雙手緊緊捏著手中的那張卷成條狀的紙:


    “回頭事了之後,我、我去向他家人道歉。”


    她第一回殺人,雖說做是做了,但此時提及這樁事,手還抖個不停。


    趙福生倒對她有些另眼相看。


    陳多子之前給人的印象一直是懦弱而無能的。


    她在陳母麵前唯唯喏喏,大聲反抗都不敢。


    初次見到鬼時,腳都要站不穩了,此時竟然成功殺死了一個鬼倀——雖說提及這件事時表情有些慫,但慫歸慫,她還是幹了……


    “好。”


    趙福生並沒有評點她的舉動,隻是點了點頭,對她的話表示認同。


    陳多子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來。


    事實上她自己也知道,鮑二哥並非她所殺,此人早已經在四十三年前就死於鬼禍。


    她去向鮑家人道歉,純粹是為了安撫自己第一次‘殺人’的良心不安,而非真正的對鮑家人感到抱歉。


    趙福生看穿了她的心理,陳多子心中舒坦,‘殺人’後感到十分不安的心此時立馬就平靜了下來。


    “大人,這裏。”


    她指了指塞進趙福生手中的卷紙:


    “我把鮑二殺了後,取代了他的身份,他手中拿著的東西便落到了我的手上。”


    趙福生將其展開一看,發現是一張關於房屋的介紹,上寫:變賣孫府宅邸一座,共有八進,大小廂房六十八間,假山五座,涼亭三處,荷花池——


    這些是四十三年前孫府打算賣宅子時記錄的屋邸情況,隨著趙福生將紙一展開,文字一一呈現,這一封特殊的契文卻破壞了鬼宅的法則,接著文契上的字跡又被一一抹除。


    下一刻,趙福生手中的紙張消失,又重新回到了取代鮑二哥身份的陳多子手中。


    “大人——”陳多子一見紙卷莫名回到自己手裏,心下一驚,接著喊了一聲,待要重新將紙卷交到趙福生手裏時,卻見她搖了搖頭:


    “你拿著吧,我已經看過,心裏有數。”


    她對這樁鬼案,心中已經有了大概推測。


    趙福生話音一落,正與周圍賓客說話的阿園轉過了頭來:


    “小姐,時辰快到了,老爺、太太及長輩們正催著你快去,少爺已經在等候了。”


    趙福生點了點頭。


    她不知何時被人背了起來,垂落在麵前的紅色珠簾將她視線擋了大半。


    眾人出現在一個又大又深的內院中,院內擺滿了席桌,無數紅綢紮成的花裝飾在四周。


    綢花內綴滿珍珠、瑪瑙等物,在燈光下閃爍著光澤。


    四周人聲鼎沸,人人臉上洋溢著歡笑,嘴裏說著祝福討喜的話。


    “大人,滿周在新房門口。”


    陳多子第一時間看到了蒯滿周的存在,輕聲的提了一句。


    趙福生抬手撩起半側珠簾,便見不遠處正是孫府正堂內室的大門,門口掛了紅緞、綢花,並列懸掛了數盞豔紅燈籠。


    那門廊極寬,雕花鏤空的木門被折了數折,疊在角落。


    門前已經候了一堆人,將一個看不清楚長相的瘦高男子簇擁其中——蒯滿周就站在此人身側。


    “婚前不要將蓋子揭開。”


    今日是孫府的‘大喜’之日,陷入鬼宅循環內的阿園說話一向輕聲細語。


    但此時趙福生撩珠簾的舉動似是令她格外不快。


    阿園的聲音冷了下去,危險瞬間到來。


    ‘嗖——’陰風刮過庭院,先前喧嘩熱鬧的院落頃刻間一下聲音消失,變得陰冷了許多。


    厲鬼煞氣畢現,鬼霧不知何時湧滿庭院中。


    陳多子心中一慌,恐懼之下正想出手——


    趙福生臨場反應速度卻很快,當即反客為主:


    “阿園,熱熱鬧鬧的大喜日子,你說這樣的話影響大家喝酒吃菜了!”


    她一斥責,阿園的表情僵住。


    少女胸口突然閃現紅光,


    接著紅影瞬間吞噬她周身,將她分解為一團紅霧。


    霧氣散開,全新的阿園出現在原地,笑著看向趙福生,仿佛先前什麽也沒發生過:


    “小姐,吉時到了,你看,少爺就等在門口呢。”


    說完,又大聲喊:


    “快快快,嗩呐吹起來。”


    她話音一落,樂器聲驟然響起,周圍人再度開始說笑。


    趙福生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送嫁隊伍。


    這些人穿著喜慶的紅袍,身上挑著兩擔禮物,隊伍的前列,一個身穿紫紅裙裝的中年女人走在最前頭。


    陳多子聲音顫抖:


    “大人,是當時、當時向珠兒下聘禮的隊伍——”


    趙福生回頭去看,孫府的外庭已經看不真切了。


    她隻能看到自己身後像是排了條長龍,每個挑擔的人身上亮著紅光,腳步整齊劃一又輕飄飄的,像是喝醉了酒,走在她的身後。


    這條隊伍的亮光蜿蜒往後,直至鬼域的深處,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


    “吉時到——”


    鬼域之中,不知誰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趙福生再回頭時,人已經出現在了正堂的屋門口。


    蒯滿周站在她的身後,兩人目光交匯,趙福生的衝她微不可察的點頭,視線透過紅色珠簾的縫隙,看向蒯滿周的身後——小丫頭的身後是折疊的木門。


    小孩馬上就明白了她的暗示,向她微微頷首。


    趙福生看向那站在門側的瘦高身影,那身影的臉龐籠罩在黑霧中,看不清楚,見她到來,並沒有動。


    正堂內漆黑一片,內裏靜悄悄的,像是隱匿著未知危險的鬼域。


    劉義真、範氏兄弟等人寒毛倒豎,感覺鼻端像是聞到了若隱似無的血腥氣。


    “新娘子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接著又有人道:


    “吉時到!”


    這話像是一個信號。


    背著趙福生的人提腳進入正堂。


    一入正堂,屋內紅燭‘嗖嗖嗖’的就齊齊亮了。


    屋內擺設與先前趙福生等人看到的吳繼祖等人坐鎮時的設施一致,隻是要更新許多。


    正中的太師椅處,一對盛裝的中年夫婦正臉色僵硬的坐於主位之中。


    四周的椅子上已經坐滿了孫府的宗親長輩,趁著這時機,蒯滿周靠向了門側。


    趙福生腳下陰冷。


    阿園送來的那雙紅鞋緊緊的拴係在了她的腳上頭,那雙鞋拉扯著趙福生的腳,試圖將她從‘鬼倀’的背上拉下來。


    可那背她的鬼倀也將她抓拽得很緊,兩股厲鬼的力量相對峙,趙福生隻是血肉之軀,一會兒功夫,腳踝、腳掌便被撕出無數細碎的裂口。


    血液順著傷口往下流。


    這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趙福生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受了傷,倒吸了一口涼氣,疼痛刺激下,她雙眼一下瞪圓,心裏火氣一下湧上來了。


    鬼不發威,真當她麵團捏的!


    她正欲動手,身體卻驀地一寒,鎮魔司的人不約而同轉頭,看向了她的身側。


    隻是趙福生的身側卻並沒有其他‘人’或鬼的出現,可就在這時,有一股陰寒的氣息侵來——一隻無形的手將她手掌抓住,並與她十指相扣。


    那手與她扣緊後,鬼煞之氣瞬間侵襲了她周身。


    背著她的鬼倀受到這氣息的衝擊,立時消失。


    兩鬼拉扯的力量隨著鬼倀的散去,也跟著散開。


    趙福生腳上的疼痛一止,她雙腳落地,一雙鮮血染紅的腳印頓時清晰的烙印在地底處。


    那腳印一生根,便湧出鬼氣,拉扯著趙福生往後走,仿佛一個適合的腳套,等著趙福生鑽入其中。


    鬼腳印扯著趙福生的雙腿往回退,同一時刻,那一隻無形的鬼手把掐住了趙福生的頸脖。


    倀鬼消失,但另一個無形的存在出現了。


    趙福生的脖子被掐住,整個人被提起,可雙腳上又有另一種力量製約著她落地——兩個鬼的力量再度對峙,將她抬起懸浮於半空,直看得劉義真等人吃了一大驚。


    變故發生於一瞬間。


    範必死等人初時不知道隱形的鬼的存在,此時一見趙福生的情況,哪有不明白的。


    幾人反應過來之後紛紛出手。


    範必死、範無救舉手往趙寶生身側亂打。


    那厲鬼所形成的鎖鏈及雙戟在半空中揮得‘呼呼’作響,鬼臉打出殘影,卻並沒有打到真實的鬼軀。


    劉義真的身體變金,往趙福生麵前一鎮。


    他重重一跺腳,發出‘砰’聲重響。


    金芒壓過紅燭光影,地麵的紅鞋印、掐住了趙福生脖子的鬼手俱都僵滯了片刻。


    但厲鬼並沒有徹底陷入沉睡。


    這特殊的鬼域中,劉義真的力量像是受到了製約。


    可他的舉動緩解了趙福生的身體瞬間被撕裂成兩截的危機,她僵浮在半空,一緩過神來就吐槽了一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劉義真等人本來滿臉緊張,聽聞這話不由想笑。


    孟婆鬆了口氣:


    “大人,這哪是說這話的時候呢?”


    “這兩口子夫妻鬥法,拿我撒氣呢。”趙福生沒好氣的道。


    她伸手想將頭上的珠冠取下,但那新婚之物像是牢牢的焊死在了她頭上,她將頭皮扯得生疼,那珠冠卻紋絲不動。


    厲鬼法則在進行。


    喊禮的聲音在眾人耳畔響起:“一拜天地!”


    趙福生的身體橫飛在半空中,但聽到那鬼喊聲時,卻情不自禁的上半身往下點。


    她罵罵咧咧,隨即陰寒的力量托著她起身。


    之後第二聲再度響起:


    “二拜父母——”


    她的身體倏地在半空中被詭異的力量強行扭折。


    骨頭發出‘咯咯’扭折身響,趙福生的腦袋被‘抓握’著麵向了位於正首的孫氏夫婦所在的位置處。


    “大人!”


    這一變故出現在瞬間,劉義真、範氏兄弟的解救失敗,發出驚呼。


    趙福生強忍劇痛,看向孟婆:


    “來都來了,孟婆,你坐首座。”


    “……”孟婆怔愣了一下,趙福生額頭現汗:


    “你進入這孫宅為了什麽,你還記得麽?”


    她一句話將孟婆說得眼眶濕潤了。


    孟婆當然記得自己進入孫府的緣故。


    這裏曾是她女兒當年的棲息之所,也有可能是沈藝殊在被拐後的一段時間中,難得的安寧窩。


    孫宅內陷入了這一樁姻緣、婚禮的循環時間,這也正是她一直遺憾未能親眼目睹的畫麵,且將來有極大概率不會再發生了。


    縱使明知這是厲鬼法則,是要命的陷阱,孟婆依舊沉淪其中。


    她想要親眼目睹女兒出嫁,希望當年的一切隻是噩夢,希望女兒如今生活美滿,一切都好好的。


    “既然都明白了,還愣著做什麽呢?孟婆,該拜父母了。”


    趙福生提醒她。


    孟婆眼眶含淚,正欲說話。


    趙福生衝她搖了搖頭。


    她顫巍巍的走到孫氏夫婦的旁側,那裏沒有凳子,但她站在那裏,趙福生極力將頭扭向她的方向,帶著那無形的厲鬼,衝孟婆微微的點頭。


    孫母的臉上露出笑容,說道:


    “好孩子,希望你們夫妻同心,將來恩恩愛愛,和和美美的。”話音一落,她伸手一挽,一隻翠綠的手鐲出現在她掌中。


    孟婆受了這特殊的一禮,眼中淌出血淚,胸口有血光溢出。


    血跡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淌,滴到玉鐲之上,將手鐲染紅。


    孫母仍無覺察,將那被鮮血染得通紅的手鐲套入趙福生的手中。


    血鐲一入手,便冰涼入骨。


    趙福生忍到現在,純粹是為了了結孟婆心願,此時見孟婆受禮完畢,當即高喊了一聲:


    “滿周!”


    蒯滿周守在門口,聽她一喊,頭發無風自動。


    無數發絲飛揚,化為一條條漆黑的觸手,將正廳內的門板一一拆下,扔向趙福生處。


    趙福生以500功德值為代價,借助門神的力量。


    門神的力量一被借到手,那門板隨即擁有了鬼門板的特殊作用。


    數扇鬼門板‘砰砰砰’粘到她身後。


    門神原本是災級的厲鬼,被封為鬼神,入了封神榜,且承受香火之後,力量再度晉階。


    孫府的鬼禍雖說涉及了時間輪回的封印及沈藝殊,但此地的厲鬼品階似是受到了壓製,並不高。


    鬼門板的力量一借,立馬將此地的厲鬼壓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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