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趙福生話音一落,孟婆便打了個嗬欠:


    “人老了熬不得夜,既然大人平安歸來,我也要回房歇息了。”


    她今日也算經曆了一場劇變,此時倒真有些疲倦,這會兒說完這話,趙福生點頭之後,她便慢吞吞的往自己的房間走。


    等她一離開,範必死也帶著劉義真回房,龐知縣兩兄弟又被趙福生召見。


    留下來的張傳世看了一眼旁邊的範無救,心中生出一股被人排擠的落單感覺。


    眼見趙福生拉了蒯滿周要往鎮魔司府衙內走,他眼巴巴的追了上來:


    “大人,我呢?”


    “……”


    趙福生冷冷看他,深吸了一口氣,直接就開罵了:


    “你是不是閑的?半夜三更不睡覺,守在這裏幹什麽?平時該你幹活的時候偷奸耍滑,該你歇息的時候你要當跟屁蟲。”


    “大……咕。”範無救本來也想跟上來,一看張傳世被罵,頓時慫眉達眼不敢往前湊,及時收了聲往後溜。


    “一天天的正事不幹,像街溜子閃晃,你要真這麽有空,下回鬼案第一個就叫你。”


    趙福生一罵完,張傳世頓時肩膀一夾,脖子帶著腦袋直往裏縮。


    他眼角餘光不安份的左右亂轉,卻見龐知縣二人、範無救看他的表情都帶著同情之色。


    隨著他目光的掃視,除了範無救外,龐知縣、龐清兩人眼神躲閃,似是不敢與他目光對望。


    不知為什麽,張傳世見此情景竟有些想笑。


    ‘噗嗤。’


    他是真的笑了。


    事實上這兩天以來他壓力都很大。


    紅泉戲班失蹤的事一傳揚開後,他感覺在鎮魔司內與其他人隱隱有了隔閡。


    除了範無救外,其他人看他的目光都帶著若隱似無的防備——因為以往他與紙人張的關係的緣故,尤其是在今晚趙福生召開了會議之後,張傳世更感受到了被其他人排擠的感覺。


    雖說一開始這鎮魔司並非張傳世想進的,而且進來之後他還不是湊數的,趙福生幾次鬼案都帶上了他。


    無論張傳世最初樂不樂意進來,但如今既然進都進了……


    他呆了半年,從一開始的不情願與怨恨,到現在漸漸都習慣了。


    而且鎮魔司內沒有他想像的差。


    無論是笑麵虎一樣的範必死,還是陰沉著小臉的蒯滿周,以及熱情老實的武少春,都與張傳世的關係日漸熟絡。


    趙福生雖說強勢又會罵他,但遇到鬼案時,她是真的會挺身而出,且每次鬼案並非拿他當人命湊數,關鍵時刻會救他。


    還有時常過來躥門的龐知縣,眾人一起說說話,令張傳世詭異的在這個本來一開始十分抗拒的地方,竟找到了幾分‘家’的歸屬。


    他不想被人冷落與排擠。


    但是他麵對這種隱晦的排斥又無計可施,便既感憤怒又有些恐慌。


    因此趙福生帶了蒯滿周與劉義真去了夫子廟後,張傳世也不知為什麽留了下來。


    中途眾人與他說話的神態顯得過於刻意,他更覺得不舒服,所以見趙福生安排了其他人的去處,唯獨沒有點到自己名時,張傳世才忍不住開口。


    這會兒被趙福生一罵,那些橫亙在彼此之間的隔閡瞬間像是被抹去了。


    好像在趙福生的心裏,並沒有因為出了‘紅泉戲班’的事件而對他有所不同。


    她仍跟以往一樣,沒有因為紙人張而排斥防備他。


    張傳世突然想起了馬車上時二人的對話。


    趙福生懷疑過他與紙人張之間的關係,甚至以她精明,怕是已經猜出了一些端倪。


    但她說過,他是鎮魔司的人,隻要他沒有做出損害萬安縣、損害鎮魔司利益的事件,他就一直是自己人。


    張傳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緊繃了一整晚的心弦此時突然鬆懈。


    “還敢笑!”


    趙福生冷冷瞪他,範無救小聲的補了一句:


    “老張這老頭兒臉皮是真厚。”


    “要你管!”張傳世嘻笑著回頭與範無救鬥了句嘴。


    “好了,別煩我,我有話要跟龐縣令說。”


    這一下張傳世不再纏著要活幹了,他心中踏實了,壓抑的困倦便湧了上來,他打個嗬欠:


    “那我回房歇息了。”


    他一走,範無救也跟著散開。


    趙福生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勾,看向龐知縣時,才又恢複幾分嚴肅的神色。


    借著鎮魔司內點亮的燈光,龐清也看到了趙福生臉上的笑容,他怔了一怔,接著神情也慢慢變得柔和。


    ……


    趙福生領著龐氏這一對老哥倆進了旁側的廳堂。


    夜裏當值的雜役被範必死調教得不錯,聽到趙福生召龐知縣二人有話要說後,已經提前在廳內斟上了四杯香茶。


    雖說已經子夜時分,但廳中燈火通明,熱氣帶著茶香冉冉升起。


    屋裏提前擺好了碳盆,將大廳內的寒意驅散了。


    幾人進了府衙,趙福生走到位置坐下,示意龐知縣二人也各自落座。


    她在取茶前,先轉動了一下自己手腕。


    那斷腕曾被劉化成拿捏,雖說被封神榜修複,但那種被大鬼強行抓握的感覺仍殘留在她心中。


    她頓了片刻。


    這一動靜立即就被一直關注著她的龐知縣捕捉到了,老知縣一麵撩著衣擺坐下,一麵就關切的問:


    “大人的手受傷了?”


    “是出了點意外,但是已經恢複了。”趙福生點了點頭,這才伸手端起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


    她的手腕處皮膚光滑,沒有傷痕、血印,且端茶的動作很穩,確實不像是受傷的樣子。


    龐知縣心中一鬆,這才放心的也跟著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大人叫我們過來,是有事吩咐嗎?”


    這一口熱茶入嘴,齒頰留香。


    龐知縣放了茶杯後,才問起正事。


    “有兩件事想跟你們說。”


    趙福生也跟著將茶杯放下。


    她並沒有急著說話,而是在心中將要說的話略作一番整理,這才道:


    “今晚的紅月你們也看到了。”


    “是。”龐知縣點了下頭。


    其實他今夜前往鎮魔司,就是因為血月出現的緣故,但龐知縣對趙福生信心十足,雖說血月出現得突然且又詭異,但他心中並不是很慌。


    此時趙福生提起時,他仍是十分鎮定的。


    “關於血月,有個傳說。”趙福生說完,龐清就一臉懼色的點頭:


    “血月之下,百鬼夜行。”


    趙福生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隨即想起龐家也算清流名門,世代為官,關於鎮魔司的一些事情,這兩兄弟清楚也不為怪。


    “是。”趙福生點了下頭。


    龐知縣知道內情,卻並沒有慌亂,而是笑嗬嗬的:


    “大人可有解決方法了?”


    “有一個初步的預想。”趙福生微微頷首。


    龐知縣聽她這麽一說,頓時喜滋滋的:


    “我就知道大人有把握。”


    “……”趙福生見他一臉信任,不由怔了片刻,隨即也跟著露出笑容:


    “你對我倒是信心十足。”


    本來笑嗬嗬的老知縣聽她這樣一講,頓時神情變得嚴肅了許多:


    “我確實對大人很有信心。今夜雖然出現了血月,但並沒有異動,我來鎮魔司前令師爺將公門差役分成了三組巡邏,如果發現有怪異立即以銅鍾傳響。”


    至今城內沒有響起鍾聲,證明今晚沒有發生鬼禍。


    趙福生對他的謹慎很是讚賞,她笑著看了龐知縣一眼:


    “這樣做是對的,今夜雖說有驚無險,但仔細一些不為過。”


    她也是人,再是慎重也難免會出紕漏,龐知縣的舉動便如查漏補缺,再好不過。


    龐知縣被她一誇,開心的道:


    “大人說得對。”


    趙福生眼神柔和:


    “血月的出現與孟婆有一定的瓜葛。”隻要孟婆不失控,血月暫時就不是萬安縣的危機。


    “反倒目前令我覺得棘手的,是另一件事情。”


    龐知縣如今也算自己人,趙福生對他直言道:


    “紙人張——”


    夫子廟內隱藏了鬼物的事情終究紙包不住火。


    且她有些事情需要龐知縣幫忙,便不宜一直瞞他。


    因此她將二鬼存在,且紙人張害死紅泉戲班,並將鬼戲班引往夫子廟一事撿了些能提的跟龐知縣說了,盡量隱去了一些細節,以免龐知縣驚恐。


    但就算是隻說大概,已經足以令兄弟二人嚇得不輕。


    “此人的存在是個禍患,隻要有他在,萬安縣終究不得安寧。”


    趙福生皺起眉頭:


    “紅泉戲班可能隻是個開始。”紙人張行事不擇手段,之後可能會向萬安縣其他人下手。


    萬安縣鎮魔司人多勢眾,且有蒯滿周這個喜歡窺探的小孩在,趙福生倒並不如何泛愁,反倒是龐知縣,與趙福生走得近,且在縣中擔任要職,為趙福生得振萬安縣分憂,極有可能變成紙人張的目標。


    “所以我打算在縣府衙的大門前,打下一個門神的烙印。”


    烙印一旦打下,府衙便能擋拒一定的鬼禍。


    到時就算龐知縣那邊遇到了詭異事,門神烙印會護府衙周全。


    “就算遇到紙人張,也會阻他片刻。”


    隻要時間足夠,趙福生便能帶著鎮魔司的人趕到了。


    龐知縣今夜冷不妨從她口中聽到這些秘聞,還來不及恐懼,便聽趙福生已經為自己想好了後招。


    他是親眼目睹過門神烙印的威力——當日在鬼陵,門神烙印直接鎮壓了複蘇的厲鬼。


    如今趙福生願意在府衙裏打印,這枚鬼印的力量簡直不亞於在萬安縣府外加了一層銅牆鐵壁,甚至比銅牆鐵壁還要安全得多。


    自此之後,至少災級以下的厲鬼暫時不用愁。


    “那再好不過!”龐知縣欣喜的起身:“多謝大人願意為我府門打印,如果有了這枚鬼印,就算是血月真的來臨,我也不怕了。”


    “堂哥,如果是有了鬼印,府衙便也安枕無憂了。”


    龐清來了萬安縣一段時間,對於門神的烙印也有所耳聞,此時聽到這裏,也很為龐知縣開心。


    龐知縣雙手交疊,躬身行了個大禮:


    “大人實在是愛護,我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回報——”


    “這就是我叫你來的第二件事了。”


    趙福生坦然接受了龐知縣的禮,接著再道:


    “我要你將衙門內的人手一分為二,一半用來警戒巡邏,而另一半用來登記戶籍,一定要精細到家中的每一個人口。”


    “……”


    龐知縣聽聞這個要求,隻是略微怔了片刻,但他很快回過神,毫不猶豫的點頭:


    “是。”


    他並沒有去詢問趙福生這麽做的理由,在龐知縣的心裏,反正趙福生這樣做定是有原因的,他隻需要聽命行事就可以了。


    “我會在半個月內,將這些人的名字、性別、出生年月一並記錄,到時交到大人手中。”龐知縣保證。


    趙福生本來還想交待,但見龐知縣自己已經將話補充完整了,便點了點頭,又叮囑:


    “士紳、商賈家裏的仆從也要一並登記——”說到這裏,又補充道:


    “你家中上下也一並記上。”


    “好。”龐知縣將趙福生的話記在心中。


    “至於你——”


    趙福生與龐知縣說完話後,轉過了頭看向龐清。


    這位賬房先生此時被她盯上,不由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大人需要我做什麽?”他識趣的問。


    龐清一家來了萬安縣後暫住鎮魔司,這裏馭鬼者眾多,且大多情緒穩定,龐清從初時的恐慌到如今的鎮定,甚至隱隱覺得身處馭鬼者之中反倒覺得比以前更安全了許多。


    有趙福生、蒯滿周等人在,門神烙印對他來說暫時用不上,因此趙福生喚他一同進來,應該不是為了要與他商議打烙印的事,而是另有事情要他做。


    “夫子廟。”趙福生見他一問,也就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夫子廟?”


    龐清的腦海裏迅速就活動開了。


    夫子廟的情況剛剛他也聽到了,廟中有鬼,而且還是一個十分可怖的大鬼。


    他並非馭鬼者。


    涉及與鬼相關的事情他可不能做。


    但他是賬房先生,管理趙福生的財務,如今萬安縣鎮魔司的府衙支出、收入都要從他這裏走——這樣一想,龐清頓時就猜到趙福生的打算了:


    “大人是想重建夫子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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