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完嶽青夫婦,天已經漸漸亮了起來。


    楚陽等人本打算帶霞兒離開,她卻執意要留在雲間寺為父母守靈。


    眾人隻好和她告別,回到了金陵城。


    陸小鳳和花滿樓無事歸來,再加上銀票案徹底完結讓許知縣笑的合不攏嘴,作為金陵城的父母官,他這些日子可謂是如履薄冰。


    別的不說,光是江南花家七公子的失蹤,就足以宣告他官場生涯終結。


    大妖除了,人也回來了,他如今不僅無過,還能在功勞簿上記一筆,仕途有望再進一步,簡直就是血賺。


    所以,許知縣大方做東,請了陸小鳳和楚陽他們到最好的酒樓裏做客。


    陸小鳳也不客氣,直接點了一大桌上好的酒菜,弄得許知縣一臉肉疼,吃飯時不停的吸著涼氣。


    酒過三巡。


    許知縣不勝酒力率先離席,等他走後,楚陽幾人這才敞開心扉閑聊。


    “真沒想到你們二人會有離開京城的一天,我還以為你們會老死在那個溫柔鄉。”


    陸小鳳不禁感慨道。


    “溫柔鄉……”楚陽歎了口氣,“這個形容倒是貼切,若不是這次出門,我還不知道外麵的世界竟然是這樣的人間地獄。”


    “妖魔肆掠,大妖橫行,無數百姓隻能在夾縫中生存,來的路上我們遇見了一個荒村……”


    陸小鳳花滿樓默默聽著楚陽講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個念頭,他真的對外麵的世界一無所知。


    “很難相信你從小到大真的從未走出過京城一步,沒有看過外麵的世界。”


    花滿樓難以置信的發出驚歎,“看來你被保護的很好啊。”


    “保護?”楚陽愣了一下,旋即仰天長笑道:“不過是隻籠中雀罷了!”


    “過去那些年,我能做出的最大反抗,不過是往鳥籠多拉幾堆鳥屎,讓打掃鳥籠的人惡心一下而已。”


    花滿樓沉吟道:“看不出楚兄也有自己的心病。”


    “曾經是,現在不是了。”楚陽搖了搖頭,笑道:“從我踏出樊籠的那一刻起,再也沒有什麽能困住我的心。”


    陸小鳳舉杯朗聲笑道:“那就祝楚大少爺從此自由!”


    離歌笑神色複雜的站起身,跟著一起舉杯,朝楚陽點了點頭。


    花滿樓亦是默默起身。


    四人對飲。


    “說實話我挺感動的,沒想到你們兩個離開京城會直接來找我,要不是你們,我估計逃不過此劫,這樣一看,我陸小鳳的人緣還真是不錯。”


    陸小鳳又開始笑嘻嘻的自賣自誇起來。


    “這些年紙醉金迷,交的大多數都是酒肉朋友,能真正說上話的沒幾個,你陸小鳳確實是其中之一。”


    楚陽低著頭摩挲著酒杯臉上帶著些懷念。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楚兄能不能把我也算上?今日之後,咱們應該也算朋友了吧?”


    楚陽點頭道:“當然,雖然我們對事情的看法不一致,但不妨礙我欣賞你的為人,這個世界需要你這樣的人存在。”


    花滿樓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陸小鳳好奇的問道:“接下來你們打算去哪兒?”


    楚陽說道:“這段旅途隻是一時興起,並沒有特別的終點,隨心而為罷了,隻是此時我的興致已然不多。”


    陸小鳳似乎明白楚陽的想法,開口道:“本來是一場心情愉悅的郊遊,結果一出家門就看見滿大街的乞丐,雖然他們的貧窮和自己無關,但聽著他們的乞討聲,心裏卻不是滋味,於是郊遊也沒心情。”


    楚陽嘴角上揚,“你這比喻倒是有意思。”


    陸小鳳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說道:“我得勸你一句,人力有窮時,咱們平日裏能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已經很好了,你別想著把全天下人的平安喜樂都和自己聯係上。”


    “你沒那個能力,就算有,這麽做也隻會把自己活活累死,還不如像我這樣,逍遙自在一些。”


    離歌笑拍著桌子大笑道:“全天下最愛管閑事的陸小鳳居然教別人不管閑事,還說你逍遙自在,我可沒見你有多逍遙,你那張嘴可真愛胡扯。”


    花滿樓也跟著笑了起來。


    陸小鳳老臉一紅,怒道:“酒鬼,朋友多年,你就這麽拆我場子?”


    離歌笑搖頭失笑道:“主要是你說的話太離譜,再有一點,你的經驗之談不適合公子,有的人可以像你一樣選擇逍遙自在,而有人的天生就沒得選。”


    “他們從生下來就背負了人族的命運,逃也逃不掉,終究是要麵對的。”


    說到這裏,離歌笑神情肅穆的凝視著楚陽,鄭重道:“一路走來,人間百態您看了不少,我知道您不願再入樊籠,想像陸小鳳說的那樣自在逍遙。”


    “但如果您真的舍棄了一切,天下就再也沒有機會擺脫如今的局麵。”


    “躲在溫柔鄉裏做夢的那位是不會管外麵黎民百姓死活的。”


    楚陽沒有回答,放下酒杯。


    默默走到窗邊,望向酒樓外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他是真的對皇位毫無興趣,困在京城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得到真正的自由,讓他再回去是一種莫大的殘忍。


    一旁的陸小鳳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加上之前的一些事情,他的腦子裏開始冒出奇怪的想法。


    正當他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時候,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大喊聲。


    “急報!”


    “戚家軍在東海望龍城中伏!”


    “倭寇與大妖聯手擺下陣法圍困戚家軍!”


    “海族大妖即將率軍攻打金陵城!”


    “戚將軍有令,組織一切力量死守金陵城!”


    “金陵城不可破!”


    “一旦金陵城失守,我人族在沿海一帶再無城池阻止大妖入中原腹地!”


    一名混身浴血的將士,騎著一匹同樣渾身是血的軍馬,扯著嗓子沿街大喊,徑直衝向衙門所在。


    隻是還沒到達目的地,那將士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量,從馬背上栽倒,重重砸在地上,呼吸變得衰弱。


    百姓和街邊的商家自發的從屋子裏拿出藥物,想要為受傷的將士治療,沒人嫌棄他身上的汙穢。


    所有人都明白,將士身上的傷是為他們承受的。


    可惜……


    傷勢太重,將士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眼看就要不行了。


    有人低聲哭了起來,而哭聲就像是會傳染,越來越多的人圍在瀕死的將士身旁。


    “死守金陵城……”


    就在將士眼中色彩逐漸變得蒼白的時候,有人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暖流趟進了他的身體。


    楚陽握著滿是鮮血的手,回頭望了一眼酒樓上的離歌笑。


    就像在說……


    好!


    這個天下我要了!


    …………


    剛剛喝醉躺下的許知縣連衣服都沒穿好,就帶著人急急忙忙從衙門裏衝了出來。


    “快快叫縣丞關閉城門!”


    “快啊!”


    “立刻讓人快馬加鞭把消息送去京城,我們需要大量的援軍!”


    “殺千刀的!這妖族怎麽就攻過來了!”


    “姓戚的真是個廢……”


    許知縣的話沒說完,突然一隻手伸出,狠狠抽在他的臉上,把他整個人抽的眼前一黑,差點就昏死過去。


    師爺從身後抱住許知縣,視線全被遮住,急道:“誰人竟敢毆打朝廷命官!不怕被殺頭嗎?!”


    緩過神來的許知縣捂著嘴定睛一看,打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在酒樓裏宴請的錦衣衛。


    “姓楚的,你竟敢打我?喝多了對著本縣令撒酒瘋呢!”


    “就算你是錦衣衛,本官今日也要將你拿下,毆打朝廷命官可是大罪!身為錦衣衛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楚陽冷冷的看著他,“戚將軍在前方浴血奮戰,你身為縣令非但不安撫百姓情緒,還對戚家軍出言不遜,難道不該打嗎?”


    威嚴受損還被教訓一通的許知縣氣的七竅生煙,怒吼道:“還愣著幹什麽,趕緊把他拿下!”


    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們將楚陽圍住。


    因為南方常年受到妖族和妖魔的侵擾,所以每個城鎮衙役數量要比北方多很多,像金陵城這樣重要的樞紐,不算軍隊,光是衙役數量都有數千之眾。


    衙役都是武者,數千武者結陣圍攻,試問。江湖哪位一流高手能贏?


    更別說一個錦衣衛。


    這也是為什麽許知縣如此囂張的原因。


    在金陵城這一畝三分地,戚家軍不在,他就是實打實的土皇帝!


    離歌笑、陸小鳳、花滿樓三人想都沒想就從酒樓上飛了下來,落在楚陽身前,將他護住。


    “這裏不是京城,可沒人賣你楚大少爺的麵子,你這巴掌抽的也太狠了。”陸小鳳抱怨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暢快笑道:“不過抽得好,抽的真是大快人心,我來金陵城多日,早就看不慣這知縣所作所為。”


    “這廝趁著戚將軍不在城中,居然膽敢鬆懈守備,包括縣丞在內,一幹人等把持城門暗自收受賄賂,來往行人價高者可不經排查便能入城,真是豈有此理!”


    許知縣一聽陸小鳳當眾說穿他的事情,頓時就急了,叫罵道:“陸小鳳別以為你解決了一樁案子就可以在這裏大放厥詞誣賴本縣!”


    陸小鳳嗬嗬一笑,“是不是誣賴,你自己心裏還沒數嗎?”


    向來和顏悅色的花滿樓也不禁冷臉道:“許知縣,我花家雖然富庶,但也知道生財有道,有的錢能掙,有點錢沾不得半點,金陵城是南方門戶,為中原抵擋海族大妖,你怎可如此行事?”


    “朝廷要是知道此事,定要誅你九族!”


    誅九族這三個字對許知縣形成了巨大的刺激,他估計也知道自己的事情暴露沒有好下場,頓時臉色漲紅,又驚又怒的指著花滿樓大罵。


    “你是江南花家的公子又如何,就算是得罪花家,我今日也不能讓你走出金陵城!”


    數量龐大的衙役已經把楚陽幾人圍的裏三層外三層,那些一開始就在看熱鬧的百姓被擠到了外麵,根本聽不見幾人的談話,隻是隱隱約約聽到了許知縣的叫罵聲。


    眼見衙役越來越多,百姓們知道可能要出大事,逐漸退到遠處,生怕自己被牽連在內。


    “第一眼看見你這狗官就覺得不舒服,沒想到老子這麽多年不當錦衣衛,眼光居然沒退步。”


    離歌笑抽出繡春刀指著許知縣罵道。


    “你們不是錦衣衛?”許知縣愣了一下,整個人興奮的顫抖起來,猖獗笑道:“冒充錦衣衛是重罪,今日格殺你們,本官非但無罪,反而有功,真是天助我也!”


    陸小鳳沒好氣的瞪著離歌笑說道:“你有病啊?跟他聊這玩意兒幹嘛?現在好了,你看看他那副得意的樣子!”


    離歌笑毫不在意,淡淡說道:“總得讓他當個明白鬼。”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離兄不妨在多說點,話說一半,他還是個糊塗鬼。”


    離歌笑有些意外的看向花滿樓,對方明明是個盲人,離歌笑卻覺得他眼神無比明亮,像是洞徹了世事。


    楚陽笑道:“你現在搬出我的名頭可不管用,他已經是狗急跳牆,隻會逼的他堅定決心殺我們。”


    離歌笑咂咂嘴,“試試又不要錢,情況再壞能壞到哪裏去?”


    下一刻,隻見他大喊道:“姓許的,有件事我的提醒你,算是爺爺我大發慈悲給你一次機會,免得你到時候株連九族,在黃泉底下還記恨爺爺。”


    正打算讓衙役們群起攻之的許知縣,示意讓手下稍微等一等!


    許知縣嘴角勾起,擁有絕對優勢的他,心中充滿了傲慢的情緒,笑道:“死到臨頭還有什麽想說的一並說來,就當本官大發慈悲。”


    “對了,本官沒有你這種不肖子孫!”


    陸小鳳玩味的說道:“他這嘴倒是半點便宜都不讓你占啊。”


    離歌笑幹咳一聲。


    “孫子好好聽著!”


    “剛才抽你耳光的是先帝禦封的王爺,當今聖上的皇弟,賢王殿下!”


    賢王二字就像是一枚重磅炸彈落在一群衙役裏!


    下一刻,人聲鼎沸!


    嘩然聲四起!


    許知縣也沒想到會來這麽一出,臉上浮現出驚慌的表情。


    賢王!


    那不是一直待在京城裏的廢物王爺嗎?


    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許知縣腦中精光一閃,開口嗬斥道:“你個該死的賊子先是冒充錦衣衛,然後又在這裏妖言惑眾!”


    “天下誰人不知賢王足不出京,根本不可能大老遠跑到金陵城來!”


    “就算來,他也不可能隻帶兩三人前來,賢王窮奢極欲誰人不知,出行在外,定然聲勢浩大,屬於王爺的儀仗不會少半分。”


    “騎馬進城的王爺,你糊弄誰呢!”


    這話說完,原本慌亂的衙役們逐漸安定下來。


    楚陽無奈道:“你說你打就打,非得扯上我,憑白挨頓罵。”


    離歌笑雙手一攤。


    陸小鳳低聲道:“真是?”


    楚陽點頭,“真是。”


    想起之前的出言不遜,陸小鳳覺得自己光是砍頭都得砍幾次,於是閉上眼睛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這下算是完犢子了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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