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本宮仍然很不解,你為什麽要來壽頤宮?”順康太妃目光如炬看著那張過分漂亮的臉蛋。


    午後的陽光明媚,透過玻璃窗子照進殿中,靜謐而暖煦。


    衛嘉樹眉眼低垂,薄薄的、宛若春日桃花的嘴唇輕輕吐出一口氣,她屈膝一禮,然後緩緩抬起頭,用盡量誠懇的目光看著順康太妃:“太妃娘娘,並非所有人都有雄心壯誌。”


    她來壽頤宮,正是因為沒有那份“雄心壯誌”,她隻想混吃等死。


    先帝的諸位遺孀,端寧太妃已經去福親王府上榮養,剩下的便隻有無子的順康太妃和其他太嬪們,以及地位最尊貴的太後娘娘了。


    太後雖然不是皇帝的親生母親,但身份擺在那兒,皇帝總歸是要常去請安盡孝的。


    所以,順康太妃便是她的最優選擇。


    順康太妃清麗的眼眸微微一怔,她自然是聽懂了衛嘉樹話中的意思。


    衛嘉樹複又垂下頭,柔聲道:“奴婢出身寒微,不敢有逾越之念,隻盼著能在太妃宮中安安靜靜侍弄花草。”


    順康太妃忍不住心想,難不成,真的是人各有誌?


    “若你所求隻是如此,這宮裏,的確沒有比壽頤宮更安靜的地方了。”順康太妃聲音徐緩。


    順康太妃的目光不由地又被那張容顏所吸引,在宮中半生,她見過不知凡幾的美人,連她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自詡姿色的……


    但如衛嘉樹這般,美得如此無暇的,著實罕見。


    冰雪為肌玉為骨,哪怕隻穿著一身再尋常不過的宮女衣著,卻仍然如鶴立雞群般顯眼。


    她若有這般容色,或許當年……


    順康太妃搖了搖頭,不再去想當年。


    她如今是皇帝的庶母、壽頤宮的太妃娘娘,連太後娘娘也厚待於她。她已經遠離的是非,所以,哪怕她身邊出了一位姿色不遜六宮嬪妃的美人,亦不會舉薦皇帝枕席。


    衛嘉樹既然來了壽頤宮,便幾乎是沒有機會飛上枝頭了。


    看著那張沉靜如嬌花照水的臉蛋,順康太妃甚至隱隱覺得有些可惜。


    “你多大了?”順康太妃問。


    衛嘉樹乖順回答:“回太妃,奴婢十六了。”


    順康太妃歎道:“宮女五年一任,任滿可歸家自行婚配,本朝並不崇尚早嫁,不過二十一歲……稍微有些晚了。不過以你這般出挑的容色,倒也不愁嫁不得如意郎君。”


    衛嘉樹心底暗暗苦笑,她那個渣爹哪裏會為她尋覓如意郎君?不把她嫁個糟老頭子就不錯了。


    隻是她才來壽頤宮不過三月,與這位太妃娘娘交淺不宜言深。


    何況宮女也是皇帝的預備役的後宮,非到退役,是不能議親的。


    順康太妃困倦地揉了揉眉心,“這春日裏就是容易犯困,你說是不是啊,一捧雪?”


    一捧雪揚起毛茸茸的腦袋,“喵嗚”了一聲。


    “對了,”順康太妃打量著衛嘉樹,“本宮記得,你識字?”


    衛嘉樹一愣,然後忙道:“奴婢識字,隻不過字跡醜陋。”——太妃身邊的大宮女碧珠負責記賬書寫,她可無意搶人家差事。


    按照規矩,太妃這個身份足足有十個貼身宮女,四個一等六個二等,粗使不計其數。而壽頤宮大宮女卻隻有蘭茵、碧珠和繡紫三人,所以她不需要搶人家的差事,專心做好自己的事兒,討了太妃青眼,再熬兩年資曆,自然而然就能晉升一等。


    順康太妃不由笑了,“本宮隻是想打發你去琅嬛閣挑幾本有趣的書,好打發時間罷了。”


    衛嘉樹皎潔的臉蛋上露出幾分尷尬之色,她連忙屈膝:“是,奴婢這就去!”


    順康太妃不禁莞爾,才十六歲,到底還是個臉皮薄的小姑娘啊。


    剛走出正殿,大宮女蘭茵打量著衛嘉樹了一眼,便吩咐身旁的宮女:“她新來不久,你且陪著同去吧。”


    那是個身穿竹青色坎肩的二等宮女,喚做竹韻,隻不過比衛嘉樹早兩年入宮,如今已經十七歲了。


    竹韻伶俐地應了一聲,笑容爽利可人:“蘭茵姐姐放心,去琅嬛閣的路,我熟!”


    竹韻是個略顯活潑的小宮女,出了壽頤宮,她烏漆黑的眸子忍不住直勾勾盯著衛嘉樹的臉蛋,她眼中滿是羨慕之色,“嘉樹,你可真漂亮,咱們壽頤宮上下沒有比你更漂亮的宮女了!”


    衛嘉樹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前世的她其實也隻能算眉清目秀,這輩子倒是僥幸混了個如花似玉的殼子。可惜生在古代,過於美貌,未必是好事。


    “不過,你這麽漂亮,怎麽會被分到壽頤宮?”竹韻很是不解。


    衛嘉樹莞爾道:“我早聽聞太妃寬仁恤下,所以在內務府學規矩的時候,就特特央求了教引姑姑和掌事太監,將我分派過來伺候太妃。”——主要是因為她塞了銀子。


    竹韻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忽的,竹韻壓低聲音道:“我進宮那年,有個同鄉,她長得漂亮,又頗有些銀錢,便塞銀子去了貴妃宮裏,結果……不到半年便丟了性命!”竹韻不由露出了懼怕的神色。


    衛嘉樹暗道,所以說,後宮險惡,遠離皇帝才能保平安啊!


    這位貴妃……也就是長安宮主位夏貴妃,皇帝的親表妹。


    皇帝的生母景安太後早逝,所以皇帝對母族頗為眷顧,因此天澤五年便接了母族親表妹入宮,一入宮便是貴妃之位。


    如今六宮無主,夏貴妃便是六宮位分最高之人,如今更掌攝宮務,六宮嬪妃都不得不忌憚禮讓,也就隻有已故昭寧貴妃的親妹妹麗妃溫氏敢跟夏貴妃掰一掰手腕了。


    除此之外,其餘嬪妃,哪怕是皇子公主生母,最高也不過才是嬪位。


    隻不過,皇帝雖厚待貴妃與麗妃,卻並不十分寵愛。如今宮中最得寵愛是顧婕妤和吳美人。


    竹韻露出後怕的神色,“我家裏窮,沒給教引嬤嬤孝敬,所以就分到壽頤宮了,我原先是三等粗使宮女,去年才提拔上來,進殿伺候的。”


    隻有一等二等的宮女才可以進殿伺候,便可以算是貼身宮女了。


    粗使宮女一般很少機會能榮升二等,而衛嘉樹因為識字,所以一來就是二等。


    三等的粗使宮女往往是貧困之家的女孩,基本是不可能有機會識字,進了宮也是做粗活。


    也是壽頤宮這裏競爭小,竹韻又伶俐勤快,所以得了太妃眼緣,才提拔了上來。


    竹韻一臉幸福,自打進殿伺候,也不過就是做些端茶送水的活兒,偶爾給太妃守個夜什麽的,平日裏很是清閑,而且飯食也比從前好多了。


    “我進殿伺候還不到一年,都胖了一圈了。”竹韻忍不住捏了捏自己下巴,隱隱都要成雙了。


    衛嘉樹忍俊不禁,宮女那大鍋飯的夥食,居然也能吃胖……


    竹韻一邊不疾不徐地走著,一邊忍不住好奇地問:“對了嘉樹,我聽說你是舉人的女兒,你為何要參加小選?你明明都可以等候大選了。”


    衛嘉樹忍不住苦笑,“父親之命,不敢有違。”——在古代這個環境下,攤上這個渣爹,她還真是無計可施。


    本朝的規矩,官宦士人之女皆可參加選秀,照規矩是三年一選,隻是選秀時常擱淺,倒是內務府小選,年年都選。


    選秀耗費奢靡,去年便取消了選秀。細算來,皇帝也隻在四年前選過一次秀,顧婕妤正是那時入宮的。


    如貴妃、麗妃都是直接宣召入宮,要麽就是東宮潛邸舊人,再則便是宮女出身的嬪妃,譬如如今正得寵的吳美人……


    竹韻也忍不住小聲道:“我是家裏窮,繼母又生了弟弟,便嫌我礙眼,所以打發我入宮,叫我給家裏賺錢。”


    本朝的宮女,比在尋常人家為奴為婢,的確薪水優厚。而且入宮為宮婢,不算是奴籍,日後歸家婚配,並無妨礙。反倒是是不少人覺得,從宮裏出來的人,見過世麵,比尋常貧民之女搶手多了。


    這就是所謂的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吧。


    衛嘉樹忍不住歎息,她低語道:“本朝太祖定下的規矩,無論大選還是小選,皆憑自願,隻是這自願,落到底下,又哪裏輪得到咱們自願與否。”


    最終,還不是被父權所掌控?


    竹韻一呆,她倒是不曾這般想過……身為女子,誰不是在家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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