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正殿中,皇後今日穿的是吉服,吉服雖不及朝服隆重,但這樣一席明黃繡團龍紋的旗服,已然給秀女們不小的壓力。


    皇後端坐肅容,“本來早該引閱秀女,無奈榮王初喪,宮中諸事冗雜,本宮一直不得空暇。”說罷,皇後清聲吩咐道:“來人,賜茶!”


    皇後賜茶,可不是讓秀女們解渴的,而是考校。


    旋即,隻見兩個眉目清秀的宮女捧著填漆茶盤恭恭敬敬走到秀女們跟前,那茶盤上是六隻黃地兒琺琅纏枝蓮蓋碗,蓋碗又叫茶盞、三才碗——蓋為天、托為地、碗為人,暗含天地人和之意。


    若是喝茶的新手,隻怕是連茶盞都拿不穩。新沏的茶多少有些燙,是斷斷不能碰觸碗璧,需一手托起茶盞托,一手輕輕壓在碗蓋上,這樣既不會燙到手,也不會灑了茶湯。


    捧茶盞,可不隻是拿穩了既可,還得手作蘭花,取得優雅熟稔才成。


    盈玥輕輕挪開一點碗蓋的縫隙,隻聞得馥香如蘭,在輕輕刮了刮浮沫,瞅了一眼盞中的茶湯,端的是碧綠明亮。最後才送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旋即道:“這龍井滋味甘醇鮮爽,想必是今年剛剛進貢的獅峰龍井。”


    皇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寶容手捧茶盞,屈膝道:“皇後娘娘,這六安瓜片清香高爽、滋味鮮醇,應是最上品的瀘州六安茶。”


    每一個秀女手中所捧的茶,都是不一樣的。


    皇後點頭:“不錯。”


    品茶而已,自然難不倒她們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格格。


    鈕祜祿格格麵帶淡淡的驕矜:“稟皇後娘娘,這茶甘醇無比,獨有一股清冽之香,入口回味無窮,可見是極北雪山之上,生於懸崖峭壁上的雪山甘露茶,此茶世間僅有七株,一年所產不過十斤之數,極為罕有。尋常人隻怕是見都沒見過呢,更別說嚐一口了。”


    皇後笑了:“不錯,此茶正是三日前,剛剛送到的雪山甘露。”


    說罷,皇後嗖的冷了臉色:“隻不過!此茶隻供內廷,外人不得享用!鈕祜祿承恩公世家,端的是好本事,居然比皇上都早享用這等罕有的雪山甘露!”


    皇後一巴掌拍在了案幾上,當即雷霆怒斥:“鈕祜祿氏,你可知罪?!”


    盈玥暗暗笑了,原來皇後給鈕祜祿格格挖了這麽個坑啊!是啊,雪山甘露,尋常人連見都沒見過,鈕祜祿氏卻一口品了出來。豈非不大自找,承認自己曾經喝過皇家專貢之茶?這可是僭用啊!往嚴重說,就是藐視君王!


    這次引閱,皇後這是對鈕祜祿氏擺了一場鴻門宴啊!雪山甘露茶,鈕祜祿氏若嚐不出來,便是沒通過中宮考校,可算是見識淺薄,皇後便有理由撂了她的牌子。可若是嚐了出來,那罪名……可就更大了!


    不知,鈕祜祿氏不知要如何應對呢?


    隻見鈕祜祿氏容色分毫不改變,她俏眸一轉,“奴才何罪之有?奴才不過是嚐著這茶的味道,像極了傳聞中的雪山甘露,所以才做出這等猜測。難道猜測一下,也有罪嗎?”


    鈕祜祿氏笑容莞爾,俏生生看向了皇後,“皇後娘娘總不能因為奴才猜對了,便要給奴才定下這等莫須有的罪名吧?”


    盈玥不禁暗讚,好一個“莫須有”!是啊,皇後並不真憑實據,這樣的責問和發難,用來對付不諳世事的小丫頭,興許還有成效。這鈕祜祿格格可是總督之女、承恩公的侄女,自幼見慣了場麵,豈會被皇後給嚇得不打自招了?


    盈玥暗暗瞄了皇後一眼,果然皇後老臉已然鐵青了!


    西北守將那鈕祜祿家所提拔,因此年年的雪山甘露,必定會孝敬到鈕祜祿家一份!這點,是皇後的母族事先查到的!皇後本以為,可以靠著這條把柄,定鈕祜祿氏一個僭用貢品、藐視君威的罪名,將其撂牌子,沒想到卻被這小賤蹄子三兩言語便化解了!


    皇後看著鈕祜祿氏那副得意的小狐媚子臉,心中惱恨地都要遏製不住了,當即嗬斥道:“放肆!一介小小秀女,也敢在本宮麵前大放厥詞!簡直是尊卑不分!”


    鈕祜祿氏儀態驕矜,在皇後的怒火之下,也分毫不怵,她徐徐道:“奴才隻是如實解釋罷了。沒想到皇後娘娘竟不許秀女辯白嗎?”


    “你——”皇後惱意更勝,她肅色厲聲道:“德貌言工,婦之四行,宮閨之懿範,缺一不可!秀女鈕祜祿氏,以下犯上,毫無柔順之德,滿口強辯,巧言令色!本宮治下,斷然容不得這等婦德有缺之輩!”


    婦德有缺,這對女子而言,是最大的缺陷,


    皇後這話,分明是要撂去鈕祜祿氏的綠頭牌。


    鈕祜祿氏下巴微微一昂,“皇後怎麽說便怎麽是好了。隻不過甄選秀女,可不是皇後娘娘一人便可乾綱獨斷的!皇後若有自信,大可請太後娘娘撂了奴才的綠頭牌!”


    皇後臉色驟然一沉。


    盈玥暗道,不錯,太後才是鈕祜祿氏最大的底牌!所以鈕祜祿氏才有恃無恐啊!


    這時候,李榮安進殿打千兒稟報:“主子娘娘,和親王福晉烏劄庫氏遞了牌子進來。”


    皇後冷眼掃了鈕祜祿氏一眼,心下終究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兒子的婚事,便權且壓下不提。皇後冷冷道:“是了,都過了頭七。福晉多日未曾向太後請安,也該來了。”


    聽得“頭七”二字,盈玥瞬間明白了,嗬嗬,和親王又辦喪禮了?這位活寶王爺,辦喪禮是相當將就的,一辦就是七天,妻妾子女都得披麻戴孝陪他鬧騰七日。


    皇後眼下一轉,忽的問李榮安:“本宮記得,前兒十一阿哥還特意出宮去參加和親王的喪禮了?”


    劉榮安會意地點了點頭:“是呢,十一阿哥還親手寫了挽聯送去,和親王很是歡喜。”


    盈玥聽了這話,都快要憋不住笑意了!一個給自己喪禮的王爺就夠叫人爆笑了,又加上一個送挽聯的侄子,那場麵,想想都叫人笑噴。


    皇後露出嫌惡之色:“都是要娶福晉的人了,愈發學得跟他五叔似的不像樣了。”


    一眾秀女臉色都很微妙,無不祈盼自己千萬不要被指給十一阿哥!


    皇後複又一笑置之,“今兒便到此為止,你們都退下吧。”


    秀女忙要跪安,皇後又忽的道:“對了,舒妃惦記著親眷,一直想好生親近一二。李榮安,你便帶富察氏和納喇氏去承乾宮吧。”


    “嗻!”


    皇後倒是蠻貼心的嘛~


    見見小姨媽也好,便忙謝了恩,便跟著這位榮公公往承乾宮去了。皇後的翊坤宮位於西六宮,而承乾宮是東六宮之一。因此此去需要繞過禦花園,路途倒是蠻遠的。


    一路走著,小納喇氏一臉戰戰兢兢,低聲對盈玥道:“方才鈕祜祿格格也太……膽大了,居然敢跟皇後娘娘頂嘴。”


    盈玥笑道:“是啊夠膽大妄為的,這樣的秀女,也算是絕無僅有了。”一個秀女,竟跟中宮卯上了,真是千古難道一見的精彩好戲。


    盈玥可不信鈕祜祿氏隻是單純的高傲,方才見了穎妃,嘴巴不也是挺甜的嗎?


    鈕祜祿氏有太後青眼,皇後縱然借雪山甘露發難,她隻消推說是猜測,再跪下請皇後明鑒,便可輕易化解。可鈕祜祿氏卻偏偏要仗理反駁,簡直是唯恐皇後不生氣!


    盈玥眯了眯眼,這般蓄意激怒皇後,不隻是鈕祜祿氏有足夠的信心會被太後留牌子,隻怕是有更大的野心啊!


    李榮安忙囑咐道:“兩位格格,待會兒去了舒妃娘娘那兒,盡管多陪陪舒妃,不必急著回西三所。”


    談笑間,便走到了禦花園範圍內,照理說去承乾宮,該直接往東而去,可李榮安卻引著她倆往禦花園深處去了!


    盈玥不由皺眉,覺得有些不安。


    她正想開口提醒,卻聽見前頭花木掩映中的千秋亭中傳來一個熟悉的嗬斥聲:“你才安生了幾日,居然又跑去跟五叔混在一塊!”


    盈玥狐疑了,這不是大公主的聲音麽,她在訓斥的是……十一阿哥?


    走到亭外十步開外,李榮安悄然止步,默不作聲。


    小納喇氏駐足其身後,麵露疑惑,看了盈玥一眼。


    盈玥也沒有出聲,隻默默瞅著。


    隻見十一阿哥嬉皮笑臉道:“大姐姐,這有什麽好生氣的?五叔特特邀我去參加他喪禮,這樣的喜事,我怎能不去?”


    盈玥沒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兒,喪禮居然成了喜事了?!真逗!


    她這一出聲,亭中的姐弟二人立刻便轉頭敲了過來。


    李榮安笑眯眯忙打千兒行禮:“奴才給大公主請安、給十一阿哥請安。”


    後頭的盈玥與小納喇氏也匆忙行禮請安。


    和敬公主臉色一寒:“榮公公不好好待在翊坤宮,卻帶著兩個秀女跑到禦花園溜達,這是什麽意思?!”


    李榮安笑著道:“回公主的話,皇後娘娘吩咐,讓奴才帶兩位格格去舒妃娘娘的承乾宮請個安。”


    和敬臉色幽寒,去承乾宮,根本不需要經過千秋亭!!這個李榮安,分明是故意的!是繼後,特特要讓月娘看到這一幕,要讓月娘知道十一阿哥的性子與無數一般不像樣!


    和敬氣得臉色陣陣發青,卻隻得強忍著:“本宮有些日子沒見舒母妃和十六弟,不如便由本宮帶著兩個秀女前去便是。”


    榮公公笑了:“煩勞大公主了,奴才先行告退了。”


    李榮安完成了主子交代的任務,腳下不禁輕了三分,便回去複命領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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