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飽睡到天明。


    晨起梳妝,昭嫆看著西洋鏡中自己那張已經不夠嬌嫩的臉蛋,哪怕保養得再好了,到了這個年紀的女人臉蛋摸起來的感覺終究和那些小姑娘不一樣了。


    似乎有點幹燥、粗糙。


    從白檀手上接過那方雪白的杭細軟巾子,裏頭浸飽了玫瑰花汁子,溫熱地撲在臉上捂著。熱熱的,仿佛臉上的毛孔一瞬間全都被打開了一般。


    花香沁人,也一絲絲沁入幹燥的肌膚中。


    嗯,這就是昭嫆想出來的古法麵膜,每隔一小會兒便要取下巾子,再度浸泡溫熱的玫瑰花汁,然後在蒙在臉上。


    如此往複,直到皮膚喝飽了,裏裏外外都透著潤澤,才用幹爽軟羅帕擦去臉上多餘的汁水,最後才開始上妝。


    昭嫆從來不用鉛粉,素來都是用玉女桃花粉,或者是玉簪珍珠粉,雖然持久性不是很好,但勝在健康,又能起到保養肌膚的功效,隻可惜這些粉一出汗就全都花了,因此少不得隨身帶著一盒脂粉,隨時補妝。


    如此一來,妝粉的消耗量自是不必多說的。


    早膳要用得清淡些,少不得要吃一盞燉得入味的銀耳燕窩,滋陰養顏是再好不過的了。


    用了膳,昭嫆正打算叫上小濡兒,一起去西湖上泛舟,這時候白檀匆匆跑了過來,飛快一個蹲身,道:“娘娘,玉蘭館……出事了!”


    玉蘭館那些女子……剛剛康熙下了旨意,今日便要一律逐出,並命杭州織造孫文成安排婚配事宜。


    “出什麽事兒了?”昭嫆挑眉問。


    “有位秋浦姑娘不肯離宮,憤而撞牆自盡了。”白檀道。


    昭嫆神色一緊:“撞牆自盡?人死了?”


    白檀忙道:“沒有,不過撞得滿頭是血,此刻已經昏迷不醒了。玉蘭館的太監此刻慌了神,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了。”


    原來沒死,那就不能排除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可能性嘍?


    “皇上怎麽說?”康熙的態度,才是昭嫆最在意的。


    白檀道:“玉蘭館那邊也已經上報了禦前,皇上隻吩咐他們趕緊了結了這事兒!可玉蘭館管事太監怕鬧出人命,所以才派人來請示娘娘您。”


    昭嫆輕描淡寫問:“請示我做什麽?”見康熙沒有“憐香惜玉”,昭嫆便不生氣了。


    白檀道:“那奴才去打發了?”


    “等等——”昭嫆沉頓了片刻,“罷了,我還是去瞧瞧吧。”——雖然她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度那些玉蘭館女子,但是……她心中仍有不解之處。


    那是康熙三十年的時候,地方三大織造進獻的美人,當初她們必定都是嬌嫩貌美,如今過去了八年,也都二十多歲了。按理說在行宮裏已經蹉跎了八年,如今有機會可以出宮婚配,明明是個不錯的選擇,可為什麽有人寧可尋死,也不肯離開行宮呢?


    康熙自打來了行宮,從未見過玉蘭館那些女子,這已經表明了,她們沒有重新獲寵的機會,若不離宮,少不得後半生都要在杭州行宮裏寂寞終老。能出宮,難道不比老死行宮好十倍百倍嗎?


    為什麽不肯走?


    昭嫆心中是不解的,所以才要去瞧瞧。


    玉蘭館的路,她熟悉,乘著肩輿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便抵達了。


    這玉蘭館甚是寬敞,裏頭卻是一片悲戚的氣氛,二十來歲的女子,在這個年代已經不年輕了。她們一個個穿著與這行宮裏宮女也無太大區別,也就是容貌漂亮些、身段窈窕些罷了。


    冷眼一掃便知,她們在行宮裏的日子,也算不得多好過。


    “皇貴妃娘娘駕到!”胡慶喜一聲高呼,玉蘭館內跪成了一片,淡淡一掃,竟有七八個之多!


    昭嫆氣得暗自磨牙,你個死老康,糟蹋多少良家婦女?!


    再細細一籌,其中有一個身段纖細的女子,臉色俏白,頭上綁著雪白的紗布,顯而易見便是那個撞牆自盡的了,如今看樣子已經蘇醒過來了。哦,叫秋浦是吧?長得倒是楚楚可憐得緊。


    昭嫆也沒有免禮,冷眼掃了一通,揚聲道:“本宮聽說,有人寧死都不願離開行宮?!”


    秋浦額上的紗布已經滲出了一抹嫣紅,她纖弱的身軀一顫,嘴巴囁嚅了幾下,道:“是!好女不侍二夫,奴才不願改嫁,求皇貴妃娘娘開恩!”


    “不願改嫁?”昭嫆“嗤”地笑了,“怎麽能算是‘改嫁’呢?你們何曾嫁給皇上了?何曾有過名分?!”


    這樣的嘲諷讓秋浦俏臉黯然無比,她咬著發白的嘴唇道:“就算奴才從未有過名分,可畢竟侍奉過皇上!奴才此生豈能再侍奉別的男人?!”


    昭嫆笑了:“好一個三貞九烈的女子!你不願嫁人,好啊,本宮不勉強!”


    秋浦一喜,連忙磕頭道:“多謝皇貴妃娘娘!”


    昭嫆的臉色卻陡然變得冷厲起來:“先別急著謝恩!願意嫁人的,本宮一律賞賜紋銀百兩作為嫁資,不願嫁人,要守節的!本宮也成全你們,本宮會叫人將你們送到杭州尼姑庵中,落發出嫁!”


    聽得這話,秋浦臉色煞白如土。


    昭嫆冷眼睨了秋浦一眼:“怎麽樣?你是要拿著銀子出嫁呢?還是要去尼姑庵落發出家?選一個吧!”


    秋浦整整看著昭嫆,一臉呆愕,這樣的選擇無疑是極為艱難的,半晌之後,秋浦淒然一笑,道:“奴才……願意落發出家。”


    什麽?!昭嫆一臉的不可思議!


    昭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了,“你傻了不成?當真以為那尼姑庵是佛門清靜之地?!你落發容易,想要出來便難了!”


    秋浦含淚道:“奴才知道,可是奴才沒有別的選擇了!”


    昭嫆道:“你還可以帶著銀子出嫁,若是嫌銀子少,本宮可以再多賞賜你一些!”


    秋浦哭著道:“不是銀子多少的事兒!奴才的父親是杭州成為秋家鎮上的鄉紳,家裏都曉得都奴才進了行宮,侍奉過皇上!若是奴才改嫁,父親必定第一個要把奴才浸豬籠!若是落發守節,起碼還能活命!”


    昭嫆驚愕地無以複加,她原還以為是這秋浦犯了矯情,留在行宮,不過是想尋機會勾引康熙!沒想到……


    沒想到江南繁盛之地,禮教竟是如此嚴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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