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極戰士給出的所謂期限隻剩下兩天,太陽照常升起。


    一大清早,雷越在福榕村的公寓樓家中醒來,一番洗漱,給神櫃裏的家人們打開電子香燭。


    不用去看光聽聲音就知道外麵街道又是人群擁擠。


    記者、主播、粉絲、黑粉等人們簡直是在外麵開了一夜的派對,喧囂不已。ap.


    雷越看看手機的信息,再點開瓜蔓電台聽聽dj說著什麽情報:


    「好戲人還在家裏沒出門,但他現在真的在家嗎?


    「昨晚他回家之前都去了哪裏,這還是謎團呢,現在越來越難捕捉到好戲人的行蹤啦!


    「他是在躲債呢,還是在躲終極戰士?不得而知。」


    「躲的你們。」雷越說了聲,去拿了套棕色連帽衛衣穿上,戴上口罩,熄掉電子香燭,「家人們,我出門了。」


    接著,他再次使用小夥伴手槍作為中轉站。


    先進去遺落之境,快速以那台舊電視機作為錨,出去就到了村中那片已成景點的電子垃圾場。


    這裏有過通宵達旦的熱鬧,到了清晨反而靜了許多,路上不算熙攘。


    不過,異域大榕樹那邊還是圍滿了人,排著隊讓自家孩子去樹洞試寶的家長還是絡繹不絕,鳥人娛樂推出嬰寶特攻隊後是更多了。


    「花姐,你做的好事啊。」


    雷越嘀咕著,雙手插著衛衣口袋,若無其事地走去,偶爾也與哪位路人擦身而過。


    但還沒離開大榕樹可視範圍,他忽然疑惑地停住腳步,望著那邊的一個中年女人。


    那女人年近四十的模樣,身著素雅的白上衣與牛仔褲,麵容滄桑而風韻猶存,正出神地望著大榕樹和那些孩童。


    「咦?」雷越有點疑惑地皺眉,想起曾在電視爆料報道中見過的一張麵容。


    中年女人又站了一會,目光低垂地走了。


    而她接著走去的方向是福榕廣場那邊。


    雷越正要前往茶壺,也就往同一方向走去,更加注意別引來路人的留意。


    不多時,他隻見那個中年女人似乎也是往茶壺去的,但當隻是能看到茶壺的霓虹招牌,卻還距離著一小段路,女人就停下了。


    她走到一堆路邊自行車等雜物旁,遮掩自己,張望著茶壺那邊,似在等待著誰人出現。


    同時,她又怕被別人發現,因此有點閃閃縮縮。


    「……」要不要過去搭話,雷越心裏不無猶豫,那女人是綾莎媽媽。


    隻是,看著綾莎媽媽那麽一副卑微的樣子,最重要是,這是讓綾莎無法走出來的「鬼」……


    雷越還是不想就那樣視而不見,趁周圍無人注意,往那邊走了上去。


    綾莎媽媽也沒注意到他,還在望著茶壺方向。


    「早啊,伯母。」雷越打了聲招呼,那中年女人頓時嚇了一驚地望來,不難把他認出,「你是,好戲人?」


    「嗯。」雷越點頭,「在等綾莎嗎?我還沒見著她。」


    「我……」中年女人啞口了會,才有些緊張地說:「我知道她不想見到我,我不是來搞事的,我隻是想望一望她,你別告訴她吧?」


    雷越聳了聳肩,綾莎大概至今沒有回複那封郵件。


    他其實對她們當年的故事沒有多了解,隻知道綾莎幼時因病遭親母遺棄。


    之前也有賽藤媒體曝過,但那應該怪不了綾莎媽媽,綾莎的各種病曆、案底也都被挖了。


    有些輿論說綾莎媽媽是不是想來沾光,就像那種父母把女嬰遺棄或者送人之後,女嬰長大出息了,又跑過來想要相認那樣。


    雷越也不知道,此時


    看著這個中年女人,看到的是對方現在被他發現了,擔心著連這樣遠遠望女兒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伯母,別站在這了。」他說道,「現在還早,等會這裏人很多的,記者也多,難保不會有誰認出你來,到時候你就走不開了。」


    他觀察著對方,如果是那種想搏關注的人,對此會高興的吧。


    靠著熱點、仗著身份搶著媒體眼球,想約專訪就給錢,多的是「孩子秘料」,花姐說那種事情不是沒有,而是很多。


    這時,中年女人聞言麵露驚色,「好,好,我這就走,你別告訴綾莎……」


    她也沒多說什麽,轉身就走人了。


    隻是很依依不舍地多次回頭望向茶壺那邊,但每一次都沒有見到那道想見的身影。


    雷越望著對方走遠了,才重新抬起腳步。


    中年女人垂著頭走了一段路,忽然又聽到好戲人的聲音:「你說得對,綾莎說不想見到你,她很恨你。」


    「綾莎她……」中年女人看著跟上來的黑衣少年,她麵色更加黯然了,眼裏失去著剛才那還混雜著一絲奢望、希望的神色。


    她強顏地咧了咧笑,卻越笑越僵,眼眶微紅:


    「我明白的,我不會再來打擾她了,我知道終極戰士給你下的期限,我是怕、怕再過上幾天,就再也沒機會見著她了……」


    「哦。」雷越像在說著喝茶、吃飯那樣最平常的事情:


    「你這麽想見到她,當年又是怎麽想的?為什麽要那樣做?


    「一個幾歲大的病童最需要媽媽的時候,你把她遺棄了,為什麽?伯母,我不是在批判你,我是想知道怎麽回事而已。」


    之前,綾莎不提,他也不問,亦不去主動了解。


    因為綾莎不想有這一回事,不想這些事被人知道,被人可憐,被人拿些「堅強勵誌」什麽的庸俗狗屁去定義和局限她。


    他知道是因為他明白那種心情。


    但現在,他嚐到後麵沒有鬼追著的滋味,還不錯,他想與她分享。


    「那時候,我……」中年女人聲音哽咽,目光避開著不去看任何人,半晌才沙啞地說:


    「我是個失敗的媽媽,也是個失敗的人。我很年輕就生下綾莎了,二十歲不到,什麽都不懂,很蠢。


    「我沒能給她一個爸爸,一個家……我沒錢,也沒什麽賺錢的能力,可是要養孩子太花錢了。


    「我就隻好經常帶著綾莎東奔西竄,有時候往超市偷點東西,也有時候讓綾莎去給路人說肚子餓賣慘討錢……」


    中年女人說著說著,露出了一點追憶的笑,卻隨即萬分悲哀:


    「雖然那種日子過得艱難,我們總歸是過得開心的,綾莎她真的好可愛……


    「隻是,像我們這種窮人,一個病就能毀掉我們的一切了。


    「綾莎還一兩歲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與眾不同,她經常會說自己看到有些路人變大了、有些屋子變小了,說街道變了形……


    「我又開心她是不是個空牌,又擔心她身體有沒有問題,就帶她去看醫生,醫生說那是一種罕見病……我最近查過原來東州世界這邊也有,叫‘愛麗絲夢遊仙境症患者會看到事物變形,甚至還會出現時空扭曲感。


    「有些人患這種病是因為病毒感染,花點錢能治好,但綾莎不是那一回事,醫生說病因不明,她到了四五歲,情況越來越嚴重,除了偏頭痛、癲癇,還出現肌無力和肌萎縮這些症狀,她有時候坐都坐不了。


    「醫生說考慮她還有脊髓性肌萎縮症,這個病有藥可以治,可價格不是我們承擔得起的……


    說過這些,中年女人已是掉


    落著成串成串的眼淚,哽道:


    「那天,綾莎出院了,不是因為病治好了,是我們被醫院趕了出去,欠費。


    「我有跑過那些慈善機構,很早就跑過!賽藤兒童慈善救助基金什麽的都跑過,一開始還有人理會,過來給綾莎做了些檢查評估,是不是‘空牌候群症,可空牌是檢不出來的,他們認為不是,綾莎那時候病得很重了,她表現不好。


    「現在看來,她是幸好沒表現好,不然她可能就要被抓到那什麽蠟燭灣那去了……


    「然後,忽然就,沒有人幫我們,隻能出院……


    「現在來看其實還有很多辦法的,但我當時太年輕、太蠢了,我完全不知道怎麽辦,賣了我也不夠錢。


    「走出醫院沒多遠,綾莎又說頭痛、又站不穩走不動,我崩潰了,我救不了自己女兒啊,我隻能這麽看著她受折磨、看著她死……


    「有個蠢想法就那麽冒出來了,把綾莎往醫院門口拋下,會不會就有人接管她了呢?


    「我不是在給自己找理由,我不配做媽媽,我那時就是好想逃脫,我受不了。


    「我怪她爸爸,怪自己年少無知生了孩子,怪綾莎生病,怪自己沒本事,我受不了,我不想在綾莎麵前哭,就說去買雪糕,然後走了……


    「我走了很遠,可是……可是……我又回去了……我又回去了……」


    中年女人連連地搖頭,全然陷在過去的痛苦之中,快要泣不成聲:


    「我沒見到綾莎,她不知道去哪了,我到處找,找了一個月,都找不到……


    「我真的受不住,就對自己撒謊說綾莎是被好心家庭收養了,那家好心人出錢給她治好了病,給她買漂亮衣服,供她上學,她的日子過得好著呢……我就這麽撒著慌,去了蔓延城的其它城區,去去這裏去去那裏,就這麽撒著慌……」


    雷越一直沉默地聽著,直到綾莎媽媽哭泣地再也說不下去。


    「真不是個輕鬆的故事,就不知道會不會有個大團圓結局。」他這才說道。


    他聽了這些,第一次如此感到有些夜霧被撥開了,對那道霧中的身影看得更清楚。


    他忽而想起了那夜在麥記後巷,他們重新認識的時候,那彩發少女說:「我叫綾莎,是個負選擇。」


    負選擇,綾莎不喜歡標簽,除了這個。


    「伯母。」雷越深呼吸了一下,緩緩道:


    「你大概也聽說過我的故事,我有個好外婆。而你,你做了個錯事,再怎麽情有可原也是個錯事。


    「你知道嗎,你給了綾莎生命,也是你把綾莎摔碎了,她現在再怎麽閃閃發光,還是碎的。


    「我……」他停了停,才又道:


    「如果可以,我會幫你和綾莎見一麵。我知道,所有人都走了,但她還站在那裏,等著你拿著雪糕回去。


    「她一直就站在那裏,連我都沒辦法接近那片閾域,可能隻有你——或者說當年的你才可以吧……」


    中年女人那雙淚目又更加黯然,又燃起一絲新火光,「那我該怎麽辦?」


    「不知道,我還想不到。」雷越說道,仰頭再度呼出一口氣。


    突然,這個時候,他疑惑地轉頭望去,有唰嘩的滑板聲響從身後方向傳來,急疾、生硬、空白。


    那正被談論著的彩發少女現身了,穿運動鞋的腳幾乎要把地麵蹬碎。


    她的眼眸充滿著寒意,半點沒有去看那個怔愣在原地的中年女人,而是淩厲地全然望著他。


    「是你把這玩意擰來的!?」她問,本就微沙的聲線更加沙啞,「我讓你別管這個事,你非要管!你到底想怎麽樣啊!?」


    「綾莎……」中年女人從如願美夢中乍醒,哽咽急道:「……是我自己來的,你……我隻是,我這就走!你們……」


    綾莎仍是聽不到、看不見般,仿佛屏蔽了這個人的一切信息,隻是問雷越:「沒話說嗎?」


    「有很多話想說。」雷越說道,「但我感覺你半句都不想聽。」


    「廢話我從來都不喜歡聽。」綾莎沙聲,腳下又一蹬地麵,滑板轉向而去,又說:


    「別把自己當醫生,你不是,你救不了誰,你隻是另一個病人,但你最近好像忘記了這一點。」


    雷越心頭難受地收縮,不是因為自己被她罵,而是她這樣……


    拿著荊棘去刺別人,自己手掌心會先被刺痛。


    「對不起,我不該來的……」中年女人慌道,「我害你們吵架了,我……」


    「伯母你想多了,我成長在一個反對早戀的地方,你不抽我就算好了。」雷越說著,腳下也疾衝起來,朝綾莎追了上去。


    福榕村這片地帶泛起了晨霧,綾莎踏著滑板在街巷之間拐來溜去。


    他越來越確定她就是有了某種開門的能力,大概那就是她的b級能力吧。


    不然沒可能這麽快的,綾莎轉眼就找到一道巷牆幽靈門衝了進去。


    雷越趕緊也衝過去,幽靈門轉瞬即逝,幾乎趕不上這班車。


    周圍的景象瞬時變得不同,他聽到沙沙的海浪聲響,隻見自己已是處身於一片寬闊海灘上,茫茫大海就在旁邊。


    而另一邊,是淩亂而斑駁的礁石,這片孤灘沒有其他人,也沒有蜻蜓機,但有很多海鷗在飛舞。


    綾莎站在海灘邊上,望著大海,那塊黃色大長板背到了身後。


    雷越走近過去,她還是一言不發,看也不看他。


    「沒話說嗎?」他用她剛才的話問道,前方的大海望不到盡頭。


    「我有點不喜歡你了。」綾莎說道,聲音認真而孤冷,「你把我搞得很亂。那天我們怎麽說的?我說了我們不能停下來,不能被後麵的鬼抓到!你現在呢?你想把我推到鬼那邊?你沒事吧?」


    「你媽媽她……」雷越想說什麽,話到口邊換了另一句話:「如果你不在乎她,她怎麽會是鬼?」


    綾莎看向他,眼眸卻十分冰冷。


    雷越上次看到她這種眼神是剛認識那夜在麥記後巷時,他說她長這麽漂亮應該是正選擇才對吧。


    「對於怎麽解決一個問題。」綾莎突然說道,話聲越說越高昂:


    「英雄才和解,反英雄隻毀滅,超級反派製造問題。


    「雷越,好戲人,你到底是要當英雄,還是當反英雄,還是當超級反派?


    「你要去毀滅世界,我會和你一起去,現在就去;你要去愛這個世界,我沒辦法跟你一起,永遠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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