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被掀開,女子一步跨到歪脖子樹上,盯著麵前那隻黑白相間的貓頭鷹看了一眼。


    但。


    也隻是看了一眼。


    正如她看到那些山,看到那些樹,看到那些石頭,看到池裏的水的感覺一樣。


    她並沒有覺得一隻貓頭鷹在這地方站著有什麽奇怪的,就像她不覺得走在路上看見地上有一塊石頭有什麽奇怪的,就像她不覺得呼吸到空氣有什麽奇怪的。林子裏有一隻鳥,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隻貓頭鷹在這棵樹上是如此自然,自然到仿佛和這棵樹融為一體了,自然到她根本不覺得這隻貓頭鷹有什麽問題,甚至連這個心都沒有起。


    她就這樣從楊梟身邊踩了過去,悄無聲息的跳起來,落到楊梟近旁的另一顆樹上,在其他樹上繼續翻找起來。


    她在找自己想找的東西。


    至於想找的東西是什麽,她也不清楚。


    但總之,那個一直不遠不近吊在她身後的東西,肯定是個異常的東西。


    石頭,山,樹葉,梟這種東西都是正常的,普通的,並不異常。至於那隻鳥為什麽看見她沒有飛走,她也完全沒有想過有什麽不對。


    眼見那女子越走開,楊梟在心裏收住口訣,這時,那股縈繞他的無形氣流消失不見了。


    他重新將眼睛睜開,此刻楊梟內心的震撼絲毫不亞於那女子剛剛出現在他身後的駭然。


    竟然完全無視了他!?


    生死存亡之際,他內心想過一萬種可能,一千種死法,卻沒想到那女子就這麽過去了,把他當成了空氣。


    愣了好一會兒。


    楊梟心頭才緩緩升起一個念頭。


    神妙...


    那夢中所得的口訣竟如此神妙。


    老實說他剛剛念口訣的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塊石頭,一根樹枝,或者,一個其他的什麽沒有神智的物件。


    融道訣。


    原來如此。


    如此反複無常的際遇幾乎令楊梟想要大笑出聲,但理智壓下了他那絲衝動,他抖了抖翅膀,心裏念著口訣,就在不遠處盯著那個四處搜尋的女子。


    那女子在周邊的樹上找了一圈,一無所獲的她飄到地上,又在地上找了一圈,但同樣是一無所獲。


    困惑的她眉頭緊鎖,喃喃道:“莫不是我的錯覺...”


    於是乎,她整理了一下儀容,隨後在這林子間扭著腰肢走了起來,一邊走一邊用誘人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在看著我,是嗎?”


    一片寂靜,沒有回答。


    “別看了,來玩玩吧,人家肯定會把你伺候的舒服死了。”那女人用尖尖的指甲摸著樹幹,眼睛四處亂瞄說道:“你一路看了這麽久,難道一點意思都沒有嗎?”


    還是無應答。


    女子又嬌滴滴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哦,若是來遲了,師兄就要叫人家回去了。”


    楊梟在樹上默念著口訣,看著那女子就在自己身下不到三尺的地方走來走去,對她口中各種說辭無動於衷。


    自言自語的唱了一出獨角戲,女子終於不找了,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用嘶啞聲音哼道:“算你機靈,否則,今日老身定要將你剝皮去骨,抽筋化血。”


    那嘶啞的聲音讓楊梟心髒咯噔停跳了一拍,隨後他緊閉雙目,心裏念的愈發熟練。


    女子不找了,她冷著臉,順著來路款款的向池子邊走去。楊梟有了依仗,就在樹上默念著融道訣,眼睛瞪的大大的,眨也不眨的盯著那對男女。


    坐在池子邊的男子見女子回來,驚訝的問道:“師妹,你不是說去尋野味了嗎?野味呢?”


    “跑了。”


    女子冷著臉說道。


    她一屁股直接坐在男子身上。


    男子被她這舉動驚到了,問道:“師妹這是作甚?”


    女子不言,隻是動手解起了衣服。


    楊梟在遠處皺起眉頭,這景象他這些日子看了沒十次也有八次了,對此並不奇怪,他奇怪的是那女子的後腦勺上,竟一點點的長出了白色的毛發。


    是毛發嗎?


    楊梟瞪大眼睛,悚然一驚,那分明是白色的枝條。


    男子尚不知異常,和往常一樣,他被稍微一勾就發狂了,可這次剛開始,男子便覺下身枯澀刺痛堅硬,好像進了一處石縫裏一樣。


    再抬頭時,師妹那張嬌豔念的臉卻在他麵前一點點裂開,哪裏還有半分嬌豔,那皮膚就像三寸丁的老樹皮一樣,粗糙暗沉遍布裂紋。


    男子傻掉了。


    女子俯下身去,密密麻麻的白色枝條從她身體各個角落抽了出來,那些枝條蠕動著,向著男子的心窩遊去。


    “啊!!”


    男子大聲尖叫起來,慌亂就要去拿手旁的短劍,卻被那樹枝吱吱嘎嘎的壓在了下麵。


    “我的兄,你不是說此地別有趣味,怎麽如今卻是不恩愛了。”那妖壓著男子還用言語調戲他。


    男子被嚇得魂飛魄散,呼喊道:“師...師...不,穆青!你是個什麽東西!?”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


    那樹用嘶啞的口氣說。


    “幹...幹木柳!?”


    男子瘋狂扭動起來,他駭然道:“你是幹木柳!你竟然已經.....那.....那這又是什麽東西?”


    他用力別過頭,看著一旁立在池水邊的柳樹。


    “這是你的種啊。”


    那樹笑哼哼的說道:“也可能是你師尊的種,誰知道呢?”


    噗呲。


    鮮血濺了出來,枝條捅進了男子的心窩。


    男子在一聲聲的慘叫中瘋狂掙紮,手裏拿著匕首一次次的紮在那棵樹上,卻隻鑿下來些枯朽的死皮,很快,他便失了力氣,匕首掉落,再不叫了。


    那團白色爬在男子身上,將他整個包裹起來,枝條不斷蠕動。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氣,紅色從白色中滲出,染紅了池水。


    遠處樹上的楊梟都看呆了。


    好家夥,原來殺死那隻花豹和巨猿的,竟是一棵樹。


    這樹不僅沒長在地上,反而和人一樣行走,甚至打扮的像個花季少女,完全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趴在地上蠕動了一會兒,那樹精身上白色的枝條緩緩縮了回去,她重新變成了那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隻是那女子下巴上沾的全是血,煙霧之中,她站在殘月之下白骨之上,說不出的妖異。


    楊梟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那男子躺在地上,胸口被破開了一個大洞。雖看不真切,但他知道,和那花豹還有雪猿一樣,隻怕那名男子也被奪去了心肝。


    隻是他尚不明白,為何這女子隻取心肝並不取其他部分。


    女子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冷笑道:“就憑你也配越老越精,真是癡心妄想。”


    她踢了踢地上的屍體,將屍體踢到那顆矮樹邊,隨後伸手摸了摸那棵矮樹的樹冠,那樹抖了抖,根部竟裂開一口說道:“多謝母上。”


    “這些日子先苦你一苦,那觀中老道看的我愈發緊了。”


    那女子淡淡道,“待到我練出氣丹,便將你移至妖脈,助你化形。”


    “諾。”


    那樹恭敬的說道。


    楊梟在遠處聽聞此言,一瞬間如逢甘霖。再看那女子竟覺得她有幾分可愛。


    果不其然,那家夥知道化形和修煉的有關細節,她自己也能從精怪變為人身,如此便是最好的證明。


    三年,他早已受夠了吃老鼠的日子,也受夠了白天看不見東西的苦處,更受夠了口不能言的煎熬,如今,總算是讓他看見了一線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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