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生命體在麵對同一件事的時候會因為立場不同而導致觀感態度完全不同。楊梟知道這女妖本來麵目,加之融道訣傍身,此刻心如止水,了無波瀾。


    但是那少年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那巨蛇搖頭晃腦陰冷道:“二位兄台也聽見了,並非虺某心狠手辣,隻是如今老鹿已然神智不清,為了防止當年那虎妖之事重演,隻怕今日我等隻有舉大事了。”


    巨猿正享樂子,誰管大蛇在廢話什麽。


    那巨熊不耐煩道:“要讓老鹿下來就下來,扯甚虎皮當大旗,俺才不管誰坐那觀裏,俺就想用幾天妖脈!”


    說著,大罵道:“臭猴子,麻利點行嗎?”


    巨猿根本不理他。


    那蛇卻是個文縐縐的主,它遊到少年身邊說道:“若是要舉大事,卻是不能留下尾巴,你這小兒助妖為虐為鹿作倀,今日我留你天都不留你。”


    說罷,他張口血盆大口,一口咬在少年脖子上,毒液入體,那少年當即雙目血紅,麵色發紫,顯然是中了劇毒。


    隨後,巨蛇尾巴一掃,呆滯的少年被抽到了懸崖邊緣,直愣愣的向下墜去。


    一旁暗中觀察的楊梟終於等到了機會,他心中念著融道訣,嗖得一聲從樹幹上竄了出去,無聲的滑翔著,追著少年向山崖下墜去。


    那山崖數百米多高,中間遍布著各種不知道猴年馬月生長的藤蔓,那少年在藤蔓中不停翻滾,最終撲通一聲重重的砸在地麵的亂石灘上,身上的骨頭不知斷了多少快,胳膊扭的屁股歪的。


    楊梟落在一旁的藤蔓上,盯著少年看了半天,見他一動不動,估摸著他人已經沒了。受了這麽大刺激又中了毒又墜了崖,活著也沒甚意思了。


    於是楊梟撲棱棱飛到少年身邊,用爪子在他胸口扒拉起來,鋒利的爪子將他身上的衣服劃得個四分五裂,終於,他在那少年衣服的內襯裏發現了那份古老的絲織帛書。


    楊梟當即心下大悅。


    他立刻叼著帛書飛到了樹枝上,確定周圍無旁人後,他懷揣著激動心,用喙將那份帛書細細咬開,攤在樹枝上。借助著月光,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五個篆文。


    《太上陰符篇》


    太上陰符篇...


    想來這就是那少年口中的陰符功了。


    楊梟心想,他借著月光,細細的將那功法看了一遍。


    看完一遍之後,楊梟心裏便立刻泛起嘀咕。


    之前那些精怪說觀中老道是妖。


    他不覺得有何問題,畢竟這些精怪幾乎把那老道百年修行如數家珍的講了出來,那道觀之前是什麽,之後又是什麽,何時從虎妖洞變成了鹿仙觀,講得有板有眼。


    可是如今得了這篇功法,楊梟通篇讀了下來,卻又覺得那少年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楊梟前世雖說並沒有學過道,但畢竟信息爆炸時代來的,對好壞多少有些分辨,這太上陰符篇通篇並無一個妖字,隻是很普通的講運氣的線路,打坐的方法,一些練氣和修身的法門,就連那上麵的備注,也是後人添加的注意事項,其全文篤實自然,本分安定,毫無滯礙,怎麽看也不像是邪門歪道所運行的功法。


    若真是個鹿成精占了那道觀,斷然不能自己創出這等功法。


    也難怪那少年斷不肯認為自己的師尊是個妖,若是他是個少年,有人又教他這麽一套東西,他也不會覺得那人是妖。


    可是這又和那女妖還有那被奪了心肝的色胚所言完全不符,從那兩人的對話中,楊梟覺得那鹿仙觀的所謂師尊已然是妖得不能再妖了。


    怪哉。


    楊梟心想,難不成那道觀當真是個仙觀?


    還是那觀中老道有些其他際遇不成。


    思量片刻,楊梟便將那絲疑惑拋之腦後,這些和他有個屁關係,費勁心思好不容易弄到了一篇功法,管他是什麽來路,此時不修更待何時。


    當下,他毫不猶豫站在樹幹上,對著那份帛書,細細品味起來。越品讀,他越覺得這功法自然老練,其中含有道韻,隻是唯獨字太少了些。


    這篇陰符篇隻有區區兩百來字,楊梟本能的感覺這功法後麵應該還有內容,可是暫時卻沒有記錄,想來這少年得到的這部太上陰符篇應當也是一部殘篇。


    不過楊梟也不在乎是不是殘篇,他是個實用主義者,能用就行,比沒有強。


    當下他一邊品讀,一邊照著帛書上的記錄運著氣。


    說來也奇怪,這帛書上的兩百字有大部分都是在教如何感受氣,但楊梟由於融道訣的緣故,一直都能感受到身旁流動的氣。他按著太上陰符篇裏的描述嚐試著去控製那氣,卻是很快就成功了。


    那氣入體後,逐漸在他的雙目天心中流轉,在他體內環流起來。


    楊梟從未體驗過這種運氣之感,當下隻覺這感受神妙非常,整個身體都變輕了不少,那些文字和竅門在他神念中流轉,他一站竟然癡了一般,在這懸崖絕壁中站了足足三日。


    三日後,他終於從生來第一次運氣中離開,當下覺得精神抖擻,腹中卻是饑渴難耐。


    若是食物充足,倒是可以一直閉關打坐下去,楊梟心想,從今往後,自己便算是一隻腳趾頭伸進了修行路了,雖然隻是剛剛起了一小步,但也是起步了,未來能走到哪一步,摸著石頭能趟到什麽深度,便隻能看自己的造化了。


    楊梟心中正充盈著法喜,這時,一旁的亂石灘上,卻傳來極其低微和嘶啞的呻吟聲。


    “渴...”


    楊梟分外驚訝,扭頭一看,那亂石灘上的人影居然在微微蠕動,雖然動的極微弱,卻是的的確確在蠕動。


    那少年身中劇毒,又從那麽高掉下來,足足過了三天,居然沒死?


    楊梟看著高高的天空,又看眼那高高的懸崖,不知是這少年命大還是天意如此。


    “渴...”


    那少年蠕動著,漫無目的的蠕動著。


    楊梟拍動翅膀,掠到他附近,冷冷的低頭看著他。


    那少年本來俊秀的臉此刻因為那蛇毒已經冒出了無數泡泡,被燒的幾乎毀容。但即便如此,他仍舊一邊蠕動,一邊不斷從腹中嘔出腥臭的青黃泥巴死的液體,那大概是他的身體正在排毒的跡象。


    好家夥...


    楊梟心想,這都沒死。


    隻是驚訝歸驚訝,但是楊梟並不打算做什麽。倒不是他心冷,隻是他想做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他隻是一隻貓頭鷹而已,難不成還能活人性命。


    自找得罷。


    楊梟心想,跟那妖在一起還要嘴硬,落得這般下場,真是活該。


    他正欲起飛,再也不管這小子死活。


    可起飛前,他又聽見這小子在亂石灘上呻吟著:“爹...娘...”


    楊梟一愣,不由想到那隻喂自己吃肉的母貓頭鷹。


    時間已過去三載,他從未報答過那隻貓頭鷹,那隻貓頭鷹卻也不需要他的報答,緣聚則往,緣盡則去矣,一時間,楊梟生生的止住了翅膀。


    也罷,今日得了你的好處,倒是我梟某人欠你一份。


    閉目長出一氣,再睜開眼時,楊梟舉目四看。


    不遠處,他看見了一處從石縫中滲出的山泉,於是楊梟飛掠過去,將自己的翅膀沾在山泉下打濕,又重新飛返至那少年身邊,將打濕的羽毛點在那少年幹裂的嘴邊。


    水珠從修長的羽中落下,滴入那少年幹裂焦苦的口中,他頓時張開嘴,本能的吮吸楊梟的羽毛。


    楊梟冷著臉,來回飛了五趟,將羽毛放至他的口邊。


    那少年終於不叫渴了,隻是迷迷蒙蒙的睜開眼。


    月光下,他好像看到有什麽東西在他身邊,那東西好像是一隻鳥...一隻有著碩大眼睛的...鳥...


    那眼睛正冷漠的看著他,好像在傳遞什麽訊息。


    少年一點點伸出手...極為緩慢向梟伸出。


    似乎是想尋求一絲僅存的溫暖,又似乎是想尋求一絲絕望中的希望。


    但楊梟已盡到了自己的全部,他縮回翅膀,隨後振翅一躍,消失在那少年朦朧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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