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爺薛靈府被壓在柳樹下,眼看許應拖著大鍾奔近,這位城隍爺猛地坐起,哈哈笑道:“我陰庭洪福齊天,今日得到許應!”


    適才祂與周一航齊齊出手,準備擊殺許應,卻誤中大鍾,被大鍾反震,五百年苦修的金身幾乎破滅,神龕中積累的香火之氣也險些被震成齏粉!


    幸好土地神剛才就在廟宇裏封黃三多黃員外為神,沒有離開,這個土地神見祂受傷,便急忙從祂身邊鑽出,在神龕中插上幾炷香,為祂上香。


    城隍爺得到祂上香,這才緩過氣,收攏崩散的香火之氣,穩住金身。


    此刻許應向這邊跑來,便是自投羅網,即便是城隍爺城府頗深,也不禁喜笑顏開。


    祂還未來得及站起來,許應距離祂便隻有兩三丈,這少年一邊跑一邊轉身!


    城隍爺薛靈府剛剛站起,臉上的笑容還在綻放,便見一口大鍾掃了過來!


    “老爺抵擋!”那土地神慌忙叫道。


    城隍薛靈府臨危不亂,立刻調動殘存香火之氣,化作一麵大盾擋在身側。


    “嘭!”


    大盾被大鍾碾碎,銅鍾繼續掃來。城隍薛靈府縮頭,聳肩,準備硬抗這一擊,同時左手探出,抓向許應。


    有了大盾做緩衝,祂被撞得頭暈目眩,卻無大礙。


    周一航遠遠見了,心中暗道一聲糟糕:“薛靈府有土地給他上香,恢複得比我快!隻怕許應要落入他手中了!”


    然而,許應像脫了線的陀螺,一邊奔來一邊瘋狂旋轉,城隍薛靈府剛剛擋下銅鍾撞擊,便見那大鍾發瘋一般轉了一圈又再度撞來,速度飛快,令祂目不暇接!


    目不暇接,指的是連眼睛都看不過來。


    眼睛看不過來,更何況手腳?


    城隍爺薛靈府接下銅鍾第二次撞擊,沒能接下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被撞得連翻帶滾,飛上空中!


    在祂飛空的那一瞬間,又被大鍾連撞數次,飛行速度更快,被生生砸向廟宇!


    那土地神原本躲在城隍身後,薛靈府被砸飛,祂哪能好過?也被一鍾輪飛,不知所蹤。


    周一航看到城隍爺飛來,急忙閃避,隻聽轟隆一聲,城隍砸入廟牆中。


    許應拖著鍾狂奔而來,還未接近,人已經橫身而起,手在地麵輕輕一按,人平行於地飛速旋轉!


    大鍾也被掄起,呼嘯旋轉,當的一聲砸在廟牆上,將城隍薛靈府連人帶牆一起砸入地下!


    “當當當當!”


    一連串爆響傳來,城隍薛靈府的金身,竟被生生砸碎半邊!


    周一航調動泥丸秘藏,竭力修複肉身,突然許應頭下腳上,風車般轉動,大鍾呼嘯而來,砸在他的身上!


    “老夫這次栽了。”周一航心中一片冰涼,被大鍾狠狠掄在身上,半截身子飛起。


    許應這邊擊飛周一航,立刻轉身,輪動大鍾砸向城隍,不給兩人喘息機會。


    周一航落地,口中噴血,瞥見許應向自己衝來,叫道:“薛城隍,聯手才有生路!”


    城隍薛靈府被砸得金身碎了一半,另外半邊金身也是破破爛爛,香火之氣也處在崩散之中,難以堅持,聽到周一航的叫聲,頓知這個老對頭也到了油盡燈枯的關頭。


    “若是我們不聯手,真的要被這小輩敲死在黃田鋪鎮裏!”


    他想到這裏,聚集殘存法力,香火之氣化作一隻丈餘大手,探入廟中。


    新晉廟神黃三多躲在廟中觀望戰事,便見城隍大手抓來,被一把抓住。


    黃三多慌忙叫道:“薛城隍,還記得嗎?我還給你送過禮呢!”


    “知道,所以借你性命一用!”


    城隍薛靈府用盡力氣,將祂投擲出去,砸向許應!


    許應正在掄鍾砸向周一航,瞥見那兩麵六臂神像飛來,急忙轉身,讓大鍾迎上黃三多。


    大鍾撞在神像上,那神像頓時四分五裂,黃三多不過是新晉神靈,剛剛享受一絲香火,便神軀破碎,神魂灰飛煙滅,一點不滅真靈飛向陰間去了。


    不過,經他這麽一緩,周一航便緩過氣來,立刻調動殘存法力,催動東君平天印,一掌印在大鍾上。


    “當!”


    大鍾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被東君平天印爆發的恐怖力量掀起,連翻帶滾飛上天空。


    許應沒有被東君平天印擊中,然而卻隻覺一股不可匹敵的力量襲來,將自己卷起,在空中身不由己連翻帶滾不知多少周。


    “糟糕!我能帶著大鍾做出各種動作,大鍾也會帶著我做出各種動作。”少年心道。


    大鍾墜地,在街道上彈起,落下,滾動幾十丈遠。


    許應也跟著墜地,彈起,落下,滾出幾十丈。


    周一航與城隍薛靈府也是呆了呆,頓時醒悟過來:“對付他,就得用這個辦法!”


    許應雙手撐地,站起身來,謹慎的盯著兩人。


    周一航與薛靈府勉強起身,卻都沒有上前,兩人盡管是零陵最頂尖的強者,但此時都是油盡燈枯,雖然知道對付許應的辦法,但自己衝上前去沒有同伴的配合,多半也是被許應掄著鍾打。


    許應吃了一次虧,肩頭傷口炸裂,也心知不妙,盯著兩人緩緩向後退去。


    他退入藥鋪。


    藥鋪夥計已經包好了藥,裝入一個大麻袋中,和藥鋪老板一起站在店外張望,見許應過來,連忙回到店中。


    許應搶過麻袋,扛在肩頭,小心往後退,免得轉身的一刹那大鍾把藥鋪撞塌了。


    他退出藥鋪,這才轉身,向鎮外跑去。


    鐺啷啷,大鍾一路冒煙,拖在他的身後,那聲音仿佛有一排人跟在他屁股後麵,歡天喜地敲鑼打鼓。


    周一航、薛靈府各自鎮壓傷勢,沒有去追,任由許應離去。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周一航奮盡全力,調動泥丸秘藏活性,修複肉身損傷,苦笑道,“這次不是濕鞋,而是差點被許應這小家夥拖下水淹死。”


    薛城隍麵色陰沉,半邊金身畢剝作響,時不時炸出一個金燦燦的小碎片,落地便化作黃金。


    那個土地公不知從哪裏跑出來,跪在薛城隍腳下,向他上香磕頭,口中念念有詞。


    薛城隍飄散的香火之氣又漸漸凝聚,地上破碎的黃金也在蹦蹦跳跳,如同長了腿腳,不斷向他身上蹦去。


    “許應欺我們不備,以護身法寶傷我們,隻要有了防備,對付他那口大破鍾不難。”


    薛城隍淡淡道,“隻是周老爺恐怕是無法親自去捉拿許應了,因為周老爺很快就要赴黃泉了。”


    他話音剛落,鎮口處妖氣彌漫,一尊妖神邁步走入黃田鋪鎮。


    薛城隍道:“我有土地公,可以地下行走,前往各山各湖調遣人手,土地公也可以監視許應的動靜。周老爺受傷,恐怕無力反抗我座下妖神吧?”


    周一航歎了口氣,低聲笑道:“你能搬救兵,我便不能?薛城隍還不知我周家儺術,草木皆兵吧?通知一些晚輩前來接應,對我來說不是難事。”


    黃田鋪鎮的另一端,零陵縣司功、司倉、司戶等各部官吏先後趕來。


    又有各村各鎮神靈和各路妖神也趕到黃田鋪鎮,見到受傷的城隍爺,不由大吃一驚,急忙下拜上香,叩問平安。


    另一邊,零陵縣司功佐、司倉佐、司戶佐、司兵佐、司法佐、司士佐、典獄官等各部官吏也有數十人,雖然人數比神靈少,但都是周家豢養的儺師,本領遠超等閑草頭神。


    雙方列陣對峙,殺氣騰騰。


    至道大聖明孝皇帝過世之後,神權與皇權不和,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在永州更甚。


    別的地方還可以做到表麵和睦,但在永州,尤其是零陵,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連皇權都難以下縣,更別說神權了。


    這裏周家便是土皇帝,割據一方,與陰庭的神權相爭,早就水火不容。


    周一航恢複先前的儒雅老者模樣,勉強走到陣前,笑道:“城隍爺,此事原本是個誤會,對不對?”


    城隍薛靈府得到村神、鎮神的香火,也勉強鎮住傷勢,越眾而出,正色道:“此事,本就是個誤會。”


    周一航笑道:“既然是個誤會,逃犯許應又倉皇在逃,你我雙方實在不宜多做爭執。若是被那許應逃出零陵,豈不是令人恥笑?”


    城隍薛靈府麵露慚愧之色,道:“周老爺說的是。逃犯許應,危險無比,觸犯天條,當盡快繩之以法,不宜拖延。我們兩家的誤會暫且擱置,等將來再說。”


    周一航正色道:“我也正有此意。”


    兩人各自下令,讓各部官吏、村鎮山水諸神,追蹤圍捕許應,他們則留在各自隊伍後麵養傷。


    薛城隍命一個土地神上香,吩咐道:“許應之事,非同小可,去請來寧遠文廟神龍前來助陣。”


    周一航也暗自命人去請縣令周陽,待周陽來到黃田鋪鎮,見到周一航一身傷病,不由吃了一驚。


    “陽兒,許應在逃,讓那些修為較低的官吏下來,他們不是案犯的對手,你帶領一些好手親自擒拿。我在後麵為你坐鎮,提防薛靈府。”


    周一航吩咐道,“還有,把許應之事上稟刺史,請他調動周家高手圍捕許應。”


    縣令周陽心中一驚,道:“這小子不過是鄉野之民,至於要驚動刺史?”


    永州刺史姓周名衡,是朝廷駐永州的刺史,掌有兵權,麾下高手如雲。周陽雖然也是周家人,但無法進入周家權利中心。


    能夠進入這個世家權力中心的隻有一小撮人,刺史周衡便是其中之一。


    周陽頗為不解,把許應的事告訴刺史周衡,便是給周衡送功勞,何不自己獨吞這個功勞?


    周一航道:“案犯許應,已經把妖法修煉到妖王的層次了。即便是妖怪,修煉到這等層次的也不多。我周家,斷然不能容忍他落在陰庭之手!”


    周陽遲疑片刻,鼓足勇氣詢問道:“爹,老祖宗的修為通天徹地,已經將秘藏威能,完全開發出來,當今世上無論鬼神,都難有出其右者。他老人家為何還會對妖法如此感興趣?”


    周一航目光幽幽,道:“陽兒,你的資格還不足以接觸到這些秘密。不過既然你好奇,那麽我便告訴你我知道的一些隱秘。”


    他沉默片刻,道:“二十年前,我跟隨族中長老,去嶺南北流縣都嶠山。那裏我族的儺師發現了一處上古洞天。族老翻遍皇家古籍,猜測這裏是上古煉氣士陀嫗的修煉之地,很有可能是神州少有的保存還算完整的洞天。那次有三位族老坐鎮,周家核心子弟二百人,儺師千位,浩浩蕩蕩,探索這座洞天。我們遇到了很多怪事。”


    他的眼中露出恐懼之色,過了片刻才穩住情緒,道:“無論是儺法儺術還是鬼神的法術,都無法解釋的怪事!這些怪事,隻能用仙術仙法來解釋!我們這些儺師,包括三位族老,甚至完全看不懂!看不懂,你明白嗎?”


    他眼中的恐懼變成絕望。


    周家這次深挖都嶠山的洞天,死傷慘重,千位儺師全滅,周家核心子弟死傷過半,三大族老也折損了一位。


    最終,在付出慘痛代價後,他們從都嶠山的上古洞天中帶出來一些東西,其中有上古煉氣士陀嫗留下的玉簡。


    簡長一尺二寸,青翠如嫩竹,上麵有金色文字,無人能識。


    除了玉簡之外,還有一卷手抄的古籍,應該是上古煉氣士陀嫗破譯玉簡留下的文字記錄。


    這卷古籍是一門功法,詰詘聱牙(牙,讀ya),晦澀難懂。


    “我們在那座洞天中還看到了一幅渡劫飛仙的壁畫,因此有族老猜測,上古煉氣士陀嫗見過有人飛升成仙。她所破譯的,正是仙人的功法!”


    周一航講到這裏,定了定神,道,“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卷古籍了。不過我還記得那幾位族老見到那卷古籍,翻看時的情形。他們的臉色很古怪,古怪的像是吃了餿了三天的泔水一樣!他們說……”


    他頓了頓,道:“他們說,陀嫗破譯的仙法開篇,與妖法一樣。”


    縣令周陽瞪大眼睛,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零陵的山野間,妖怪眾多,雖不是滿地跑,但碰巧就能遇到一個兩個。


    這些妖怪有的為禍鄉野,有的隱居深山老林,還有的熊心豹子膽占山為王,但大部分修成妖王的,都被陰庭籠絡了去,封了山神河神之類的神職,為陰庭打理山川河湖。


    周陽是看不起妖怪的,這些妖怪的功法千奇百怪,但都是采氣期功法,修煉到采氣期圓滿之後便沒了路,無法再進一步。


    妖修不如儺師,儺師開啟了秘藏之後,采秘藏之力而煉隱景,修為會越來越高,通天徹地,本領超凡入聖!


    周家的老祖宗,更是站在這個世界最頂端的人物,甚至連當今皇帝對他也要禮敬三分!


    但是妖修,甚至還不如香火封神的神靈!


    香火封神,隻要神位還在,源源不斷吸收香火之氣,法力日漸精深,也可以修煉到極為強橫的境地!


    唯獨妖修,隻能到采氣期,頂天了做個妖王,被封為妖神,轄地不過一山之地。


    至於妖族功法,更是乏善可陳,很少有人會去學習研究。


    但現在,周一航竟然說仙法的開篇與妖法一樣,不能不讓周陽震驚!


    “上古煉氣士陀嫗留下的典籍,雖然是破譯後的仙法,但太過於晦澀,詰詘聱牙(讀音ji,qu,ao,ya),還需要進一步破譯。”


    周一航閉目養神,道,“即便是破譯這卷典籍,也熬死了我周家的幾位天才,不少族中光芒耀眼的人物,也是為之愁白了頭。太難懂了。”


    他歎了口氣,眼角有淚水流下。


    周陽目光閃動,道:“因此破譯妖族功法的許應,才顯得極為難得。”


    “但我周家若是得不到,那就必須毀掉。不能便宜了別家!”


    周一航麵容變得有些陰冷,揮了揮手,道,“陽兒,你去吧。記得,一定通知刺史。”


    縣令周陽稱是,躬身離去。


    零陵曉山的一處山洞中,許應站在洞內,望向外麵,隻見天空陰雲密布,雷雨交加。那雨下得爽快,瓢潑一般,又有狂風拉著雨線,扯得飄搖。


    天色漸漸黑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擋住了追兵。


    許應收回目光,洞中篝火上架著一口大鍋,鍋裏正在熬藥。


    蛇妖蚖七蜷縮在篝火旁烤火,病懨懨的,等待藥材熬好。


    山洞的角落裏,一頭黑熊縮頭縮腦,看著許應瑟瑟發抖。這裏是他的山洞,而今卻被許應和蚖七鳩占鵲巢。


    “熊千裏,不用怕,我們避雨之後就走。”許應麵色和善的安撫熊妖。


    那黑熊口吐人言,道:“許大善人,你莫非騙我?上次你搶了我的經書,說看過就還給我,到現在都沒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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