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江寧可謂是忙得腳不沾地,僅剩下不到七日的時間就是柳錦馥的生辰,她可謂是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擱。


    每日,江寧都遊走在後宮的各個角落,從表演到燈光再到每個流程所需的人和物,每一項都要她親自盯著。


    累得江寧可謂是每天早出晚歸倒頭就睡,完全也顧不上其他。


    而穆景昭的耕地,也在江寧的幫助之下,開始抽出了嫩苗,逐漸恢複了生機。


    但這二人之間的關係,卻還是不冷不熱,分明同在一個屋簷下,卻像是完全不熟絡一般。


    眼看著柳錦馥的生辰宴隻剩下了不到三日時間,江寧已經籌備得大差不離,反反複複在心中排演了成百上千遍,但心中卻總覺得怎麽也不踏實。


    是夜,江寧殿中一燈如豆,她獨自一人托腮坐在燈下,盯著自己麵前一張寫滿了名字的紙張走著神。


    這是一張江寧草擬出來的邀請人員的名單,早些時候,她已經跟折柳確定了千次萬次,


    盡管如此,她卻還是還是覺得心裏不踏實。


    這些日子她總是陷入這樣的境況,不管是什麽事情,不管確認了多少遍,她心裏都總是沒辦法踏實起來。


    雖然她為了柳錦馥的生辰宴花費了十足十的時間和精力,但她也畢竟是初來乍到,對這宮中的人際關係實在是不太清楚。


    就算是折柳,她也覺得對方的說辭不太可信。


    畢竟,那日她去霜華宮之時,分明聽見了柳錦馥父女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可到了折柳這裏,便成了兩人關係尚可。


    在她手邊,折柳熬煮好的綠豆湯已經全無熱氣,連一點僅剩的清甜氣息都隨著夜風而消散了。


    恍惚之間,江寧仿佛聞到了那一股淺淡的清甜香氣,她那已經全無神采的雙眼一陣恍惚,眼神恢複了些許清明。


    她端起手邊的綠豆湯湊到嘴邊喝了一口,那綠豆湯煮得算不上好,顆粒分明的綠豆表皮包裹的是一顆石頭般堅硬的裏核。


    她心中瞬間便知曉了這是折柳這些日子過於疲憊的緣故。


    這些天來折柳為了她奔走操勞於後宮各院,還要輾轉於她跟穆景昭兩人之間。


    整個人可謂是暈頭轉向神思恍惚。


    綿軟的外殼和堅硬的裏核在江寧的嘴裏混合一氣,江寧的唇齒像是在尋寶一般的不知下一步究竟是寶藏還是陷阱。


    這一口,江寧喝得是頗為艱難。


    那時不時出現的硬核硌得江寧牙齒生疼。


    盡管如此,她卻還是艱難的把滿嘴的硬核咬碎了吞下去。


    這綠豆湯的獨特口感讓江寧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她的母親是個很可愛的女人,不像其他母親一般的溫柔賢淑,也不像江寧本身一般世故精明。


    她身上始終透著一股不諳世事的,略顯愚蠢的孩子氣。


    這種孩子氣浸潤在她性格的方方麵麵,並且在江寧父親的縱容之下日漸嚴重。


    具體表現便是,她毫無做菜的天賦卻又十分熱衷於給江寧做吃的。


    比如說煮一堆表麵開裂的雞蛋,抑或是內裏堅硬的綠豆湯。


    那時江寧尚小,並不明白母親在這一碗半生不熟的綠豆湯中所傾注的愛意,她隻是不太明白,為什麽自己家中明明有廚子下人,母親還要親自進膳房。


    她推脫不得母親的一片心意,於是便隻能捧著那一碗半生不熟的湯去找父親告狀。


    而父親卻也隻是笑著喝下,無半句怨言。


    如此反反複複,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循環。


    她也就此巧妙的避開了母親所有的綠豆湯。


    後麵無數次,她流落街頭,被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她便又會想起母親的那一碗半生不熟的綠豆湯。


    那時的她總會想,如果她能喝上一口母親的綠豆湯,哪怕隻是一口,她便能重新撿起自己生存的勇氣。


    但是,那碗湯,卻再也到不了她手裏。


    江寧鼻子發酸,她仰頭,一口把手裏已然涼透的綠豆湯喝下。


    點點堅硬的顆粒硌得江寧的牙齒生疼,但她卻始終無知無覺的咀嚼著,嚼著嚼著,雙眼便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在門窗緊閉的屋子裏待久了的緣故,她覺得自己胸口有些憋悶得厲害,她起身,推開了房門。


    夜風瞬間湧向了她的身子,肆無忌憚的灌進了江寧的衣服,她的思緒驟然清明,連帶著身上的感官都瞬間清晰了起來。


    那一股濃鬱的傷感隨著夜風一起侵襲了她,她渾身止不住的大了個哆嗦,勉強抽了抽發癢的鼻子,抬腿朝著屋外走去。


    無月無星的夜晚,把江寧最後一抹望月思舊的情懷也抹殺在了搖籃裏,房簷下,兩隻碩大的紅燈籠孤寂的亮著,將江寧的身影拉得很長。


    她垂眸看著自己的身影,那身影細細長長,傲然又孤寂。


    一個更長的身影緩慢的向她靠攏過來,直至兩個人的身影淺淺的重疊在一起。


    “睡不著?”


    江寧抬頭望去,隻見穆景昭站在他身側約莫一步的地方,正看著她。


    “嗯。”她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此時此刻,她已經沒了那麽多的心思去跟穆景昭賭氣調笑。


    “哭過了?”穆景昭臉上有一瞬間的錯愕,他望著江寧,似乎將她此刻的表現和不久前折柳所說的話聯係在了一起。


    江寧別過臉去,她沒有搭腔。


    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穆景昭。


    她對家人的思念如此的虛幻和綿長,可她仇恨的根源——穆景昭,卻那麽真真切切的立在她麵前。


    很多時候,她心中也很清楚的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由穆景昭直接造成的,但她所能怨恨的,也隻剩下穆景昭一個。


    這種幾近盲目和偏執的恨意或許對穆景昭並不公平。


    但這個世界上總是沒有那麽多公平之說,她父母的死去本就不公平,她被毀掉的人生本就不公平。


    人總是要憑著一股氣活下去的,而江寧的那股氣,便是仇恨。


    “皇上。”江寧望著穆景昭,眼中泛起一片駭人的紅,”您說,若是天降旱災,導致百姓饑荒,那該是誰的責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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