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驛館角落的小屋裏,孟長青找到了文氏。


    文氏正指派身邊的仆從,給士兵們搭床。


    “新買的被褥都鋪上,寧願多放兩床,別叫他們受凍。”


    “母親,我有話跟您說。”


    文氏轉頭,看她臉上表情實在精彩,跨出小屋問:“出了什麽事?”


    孟長青深深歎了口氣,“今日回城,見城門被流民堵住,我繞至西門才能進來,您知道嗎?那些流民都是北山縣的百姓。”


    文氏眸光微轉,“在京城時,就料到不是什麽好地方。


    再往前推二十年,整個涼州都戰亂不斷,孟家軍在這裏戰了多少年,才把戰線推到涼州之外。”


    “切莫急躁,不管北山縣如何,我跟你娘會陪著你。”文氏撫上孟長青的肩膀,“母親相信,以你的才能,便是一片荒野,你也能造出一座城池。”


    孟長青就地在台階上坐下,她想了一會兒,“母親,你們還是先留在涼州城吧。”


    “我是不肯的,這話說給你娘聽,她肯定也不肯。”文氏說,“已然從京城到了涼州城,再到北山縣又能差多少?”


    孟長青垂眸,“隻怕要讓你們跟著受累。”


    文氏正想接著勸他,就見八方著急忙慌的跑進來,“少爺!你帶回來的那個孩子不好了!”


    文氏:“什麽孩子?”


    “我在城門口撿了個孩子。”孟長青暫收心緒,站起來朝驛館大堂走去,途中問八方,“他怎麽了?”


    八方快速說道:“我給那孩子撈了碗麵條,那孩子正吃著呢,胡大夫過來給他把脈,把完之後就往他身上紮了幾針,那孩子立馬就吐了,吐的不成人樣,胡大夫說隻怕是要吐死。”


    他話說完,林芫也到大堂了。


    滿地都是吐出來的穢物,黃黃白白的參雜在一起。


    那孩子癱軟在來財手上,身上紮著針,嘴裏還在吐。


    小代拿了一簸箕幹泥進來,蓋在那些嘔吐物上,“少爺,您往邊上讓讓,別踩到了。”


    “胡大夫。”孟長青繞到胡大夫身後,“他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吃一肚子泥能不要死麽,她不吐出來,吃任何東西都是在催命。”胡大夫用布蒙住嘴鼻,手上拿著針,隨時要給那孩子再來一針。


    眼看那孩子快吐暈過去的時候,胡大夫一針紮進合穀穴。


    之後手上又取一根針備著,“她現在多吐出來一些,活命的機會才多一些。”


    文氏跟著過來,看那孩子瘦弱至極,吐起來時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一並嘔出來,心中很是不忍。


    想必這孩子就是北山縣人,難怪長青唉聲歎氣。


    那孩子終於吐無可吐,胡大夫托著她的下巴給灌了碗甜湯進去。


    “胡大夫,孩子怎麽樣了?”文氏問。


    “看她造化吧,腸子裏的泥隻能讓她喝藥試試,看能不能排出來。”胡大夫拔掉那孩子身上的針,“排不出來早晚是個死,不要私下給她東西吃,她該吃什麽我自然會安排。”


    文氏道謝,“勞累胡大夫操心了。”


    胡大夫不情不願的朝她拱手,又對孟長青說,“你過來。”


    孟長青跟著胡大夫來到他的房間,趁著胡大夫洗手,孟長青給他倒了杯熱茶,“您有事找我?”


    “聽八方說,那孩子是從北山縣出來的?”


    孟長青:“多半是的。”


    “要我說,你還是勸勸你母親,讓她求求皇帝,給你換個地方。”胡大夫說,“她要是求了情,皇帝顧忌朝臣言論,肯定會換的。實在不行……”


    孟長青把茶碗推送到他麵前,“有情才能求啊,我父親去世多年,在京時陛下多次關照我,那點君臣舊情,早就用的差不多了。”


    “別怪我沒提醒你,人要餓到什麽程度才會去吃土?”胡大夫說,“那片地方,隻怕是連草根樹皮都沒有。


    有些話我本來不想說,但到如此地步,我不得不提醒你。


    你要去的地方是邊境中的邊境,又是……這麽個情況。


    到時治理不好,說你無能,治理好了,說你通敵叛國,你如何保全一家性命?”


    孟長青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聖旨既下,我自然去做我該做的事,但求問心無愧便好。”


    胡大夫恨鐵不成鋼,“你小小年紀為何這般愚忠!”


    “您別生氣呀。”


    “我生什麽氣,到時候死的又不是我。”胡大夫直接趕人,“別到時候腦袋掉了捧過來讓我治,我可治不好。”


    孟長青被轟了出去。


    看著關上的房門,孟長青誇自己,演技見長啊!


    這世上,誰都可能愚忠,就她不可能。


    她聽得懂胡大夫的意思,無非是叫她別貪戀權位,盡早抽身。


    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掠奪和迫害,會因為下位者的退讓而止步嗎?


    不會。


    舍棄孟長青的身份,隱姓埋名,誰知道那樣的日子又會遇到什麽難關?


    在這個世界,想勉強有尊嚴的活下去,隻能看準時機借力打力。


    “長青。”梁啾啾站在文氏旁邊,擔憂的看著她。


    “您別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孟長青帶她們往回走,“真沒路,咱就挖個隧道!”


    孟長青這一晚上沒睡安穩。


    做夢夢到一群骨架子圍著她,跪地求她‘求求你割肉給我們吧,我們再不吃就要餓死了啊。’


    孟長青嚇得冷汗直冒,半夜驚坐起來。


    醒來後卻不記得夢的內容,隻記得自己做了個噩夢,看外麵夜色尚深,原本打算接著睡,卻沒想小代來敲了門。


    “少爺,知府衙門來人,說衛大人請你過去一趟。”


    孟長青立刻起床穿衣服,“代哥,幫我把師父和白大人叫起來。”


    “是。”


    等孟長青穿戴整齊出來,另外兩人已經拿好武器站在院中。


    一出門,刺人的冷氣直往她臉上撲,她趕緊用圍巾把臉圍住,“現在什麽時辰了?”


    小代往暖手爐裏加炭火,“才打的更,現在是寅時初。”


    寅時初,就是淩晨三點。


    在這個時代,一般殺人放火才在這個時間點出門。


    小代把暖手爐塞到她手上,“知府衙門催的緊,隻怕來不及套車,少爺您能騎馬了嗎?”


    “長青跟我同乘一匹馬。”席蓓說,“我能替他擋些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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