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他,我願意見麵,不過得在這。”陳景說得果斷。


    同意見麵,應了請求,這是好事。


    可聽到他的話,舉手那人,滿臉哭腔更擰巴,黢黑掛泥的五官癱成一團,身子不住哆嗦。


    陳景挑眉。


    這種做派......


    可不太像是凡人對修士的懼怕。


    “你在騙我?”他開口,疑問句,但話音篤定。


    伸手一招,青瓶倒飛回來。


    流光耀眼。


    勢沉沉地,好像也撞入那人心裏,絞得生痛。


    他腳一軟,載到旁邊人堆,舌頭打結一樣的期期艾艾:“城主大人沒說過要見您,我隻是......我隻是......”


    後麵的話他不敢說出來。


    眼中極盡懊悔。


    他隻是實在打不開木屋,也想不出其他辦法,所以瞎喊一嗓子試試。


    就像他們拾荒打草。


    目的是為了驚蛇、或是驅趕毒蟲。


    而不是真的想見到一頭能吞人的巨蟒咻得從草裏冒出頭。


    還當著自己麵,咬傷兩個同夥。


    陳景若有所思。


    騙了自己,但沒完全騙。


    城是真的存在。


    影響不大。


    “回去告訴你們城主,我要見他。”他把青瓶在身上蹭蹭,吞回嘴裏,撂下一句話。


    人群茫然眨巴眼,或爬、或蹲,神情無助。


    這句話似乎很難理解。


    “嗯?”陳景壓低嗓音,低沉著,疑惑一聲。


    拾荒客們立馬站起來,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用實際行動表達他們聽懂了。


    在黑暗中趕路並非一個明智的選擇。


    哪怕隻有短短十裏。


    荒土上的危險,足夠在這距離裏侵吞性命。


    可......得罪一個修士,是更不明智的選擇。


    陳景抬手,指向一個人:“你,留下。”


    正是剛才說謊騙他的那人。


    也是這群人裏爬得最快的那個,在別人沒什麽動靜的時候,他就迫不及待想要逃離這裏。


    “還有你們。”陳景又指幾個人。


    被選中的幾人麵露驚恐。


    為什麽偏偏會是他們?


    他們又沒有撒謊、也不是第一批衝門的。


    但就算內心再怎麽惶恐、再怎麽不情願,身體實誠地一動不敢動,等其他人逃完,就連被打傷的兩人,都一挪一拐地離開。留下的這幾個人,騰挪腳步,走到屋門口,老老實實蹲下,把手環起,抱住自己腦袋。


    “和我說說枉死城。”陳景輕聲。


    幾個人愣著,支支吾吾。


    好一會,才有一個人開口:“枉死城,可大哩,跑一天都轉不完一圈。”


    陳景歎氣。


    誰問這個了?


    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點問題。


    他說得更詳細:“人口多少,產業支柱是什麽?”


    “得有一兩千人吧。”


    “咱不養豬,那東西養不住。”


    “胡說,光俺們城東那片區,就住了三千多人。”


    “你咋知道的呢?”


    “上次收稅,我聽阿滿大人手下稅官說的。”


    “整個城,不得有兩三萬人?”


    他們吵吵嚷嚷,交付出一個答案。


    陳景皺眉。


    這麽少的?


    “有多少修士?”他接著問。


    幾個人麵麵相覷:“這.....俺真不知。”


    “沒聽說過。”


    “見都沒見過。”


    一個人縮著腦袋,遲疑開口:“應該有四五位?或者兩三位?”


    “不超過十個?”陳景打斷他們的討論。


    “嗯嗯嗯!”他們小雞啄米點頭。


    具體數量是不清楚,但是多是少,他們心裏還是有數的。


    陳景眉頭擰得更緊。


    兩三萬人口,隻有不超過十個修士?


    這比例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


    是因為“汙染”的緣故?


    還是知識壟斷?


    他覺得更可能是後者,壟斷是權力是最好的良藥。


    隻是如此一來,那位城主恐怕就不怎麽好打交道。


    一名修士,對一個不到十名修士的權力結構,太容易帶來巨大變動。


    在他眼裏,自己可是惡客啊。


    “大人是被天尊擢拔選中的修士?”一個人探頭探腦,偷偷摸摸打量陳景,突然問道。


    陳景點頭。


    這事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


    從江雀兒嘴裏得知,能被黃粱境選中,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而且多是仙門弟子,這也能給自己狐假虎威、又扯一張大旗。


    幾人表情出乎意料,變得激動。


    眼神從懼怕,在瞬息之間,轉變為憧憬、崇拜。


    “尊上是潛龍榜上的哪一位?”


    “名號是什麽?”


    陳景有些拿不準,狐疑看著他們。


    潛龍榜?


    這是什麽......


    至於名號,要報出來嗎?


    算了。


    “閉嘴。”陳景把眉一橫。


    幾個人頓時合攏嘴巴,眼中驚恐又漸漸占得上風。


    “我隻專心修煉,那潛龍榜是個什麽東西。”他語氣放柔一些。


    一個人解釋:“那是天尊降下的神通,將所有被天尊擢拔的修士,以其實力、天賦排名,名為潛龍。”


    哦......


    戰力榜唄。


    陳景又問,這幾個人一一作答,知無不言。


    不過他們就是拾荒客,認得幾個字,了解的東西有限。


    在他們東一嘴、西一嘴的回答裏,陳景漸漸對那座枉死城有了些印象。


    那座城池,本不叫“枉死”,原名“運城”,是三水通衢要府。但天災末日,城與城之間難通,在三十多年前,“運城”被拋棄,改成現在這個名字。


    城主就任四十多年,最近十年裏,一直都沒露過麵。


    現在是由他的兒子打理城內事務,他就是拾荒客先前提到過的“阿滿大人”。


    和“高壓獨裁統治”的第一印象不同。


    枉死城的稅收並不高,不收糧食、不收金錢,拾荒客在荒土上一個月就能攢夠一年的稅收。


    最重要的一點,城內並沒黃粱境的修士。


    在陳景旁敲側擊,了解枉死城、了解這個世界的時候。


    已經有一波人跑回城中。


    枉死城南,城主府內。


    幾名拾荒客被帶進一間墜著白色螢石,明亮如晝的房間裏。


    一名年齡三十出頭的男人站起來,看向他們,聲音是如沉石般的渾厚:“你們說,那間木屋裏,是一名修士?”


    他就是少城主,孟阿滿。


    “對,他說他要見城主大人。”拾荒客點頭。


    “那修士什麽模樣?”孟阿滿揮揮手。


    拾荒客一人一句,撿著自己記得的說出來。


    “他很好看!”


    “很年輕,看起來隻有十幾歲。”


    “細皮嫩肉的。”


    “很幹淨。”


    這些詞組在一起,孟阿滿都覺得荒謬。


    荒土上能有幹淨的人?


    “你們確定?”他皺眉,狐疑質問。


    拾荒客們一口咬定。


    這麽多人,總不至於看錯。


    幹淨、年輕、修士......


    這些訊息整合在一起,讓他想到些什麽。


    黃粱境嗎?


    他心中生起一股複雜情緒,有羨慕、有不忿。


    當年他也曾熬到十八,期待自己能成天選之人。


    但......事實證明,他就是天賦平平,徒徒浪費十八年光陰。


    算了,對他這種人,十八年不修煉也沒什麽關係。


    “他要見我父親作甚。”孟阿滿歎息一聲。


    拾荒客們支支吾吾。


    他厲眼瞪去。


    一個人低頭小聲,語速飛快:“先前我們用了好些法子,都打不開那個木屋,實在是沒轍,就有一個人喊裏麵的人聽著,我們城主要見您。”


    “之前也有人喊過,但都沒招出來嘛。”


    “可今天他偏偏就出來了。”


    “知道那人是騙他後,他就讓我們回來,告訴城主要見上一麵。”


    旁人有人附和:“對對,他還說,不在城裏見麵,得在他那。”


    孟阿滿努力控製表情。


    盡量讓自己別罵出聲。


    好啊......


    原來是沒這回事,這群拾荒客硬生生給招惹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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