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魯斯所言不虛,聖吉列斯行走在他那麵露膽怯的子嗣之間時,他意識到這一點。


    換上儀式服裝的四王議會與荷魯斯·盧佩卡爾守在他身後,當然,托加頓照看著那一車酒。聖吉列斯向前走去,感受到背後支持的目光推動著他的腳步,而第九軍團則吸引著他,讓他回到他們中間去。


    即使是夜之主華麗而豐富的語言,也不足以描述出不朽之九在聖吉列斯眼中呈現出的全部。


    這是一支令他心碎的軍團,不似影月蒼狼那帶著打磨拋光珠粉氣味的珍珠之甲,第九軍團由死灰般的單色盔甲草率地覆蓋著,遍布火燎與刀傷。在戰爭的使命中,他們被剝奪了一切,從榮譽到生命。自轉化為第九軍團的戰士以來,命運仿佛就將雙手掐在了他們的頸部,不留一絲憐憫與柔情。


    不朽之九被一次又一次地擊潰、打敗,跪倒在地,而這一切都是聖吉列斯身上的血脈帶給他們的,是他生命中渴血的子係對他們的傷害。一想到這一點,天使便忽而懷疑自己怎麽還有權力去統率與拯救——子嗣的痛苦便是源自他本人的。


    “戰士們,我是聖吉列斯,你們血係上的基因原體,”聖吉列斯說,曾經書寫的一份又一份講稿隨著巴爾的風沙揚去。不朽之九不需要一個光鮮亮麗的諾言,或者對未來榮耀與遠大理想的許諾。他們需要的不是帝國遠征的理念,因為他們從未背離它。


    “摘下頭盔吧,巴爾的輻射不足以傷害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第九軍團照做。


    而聖吉列斯得到了一雙雙畏懼而膽怯的眼睛,鑲嵌在一張又一張美麗但蒼白的臉龐中,這些臉孔是他們唯一擁有的麵具,放在任何軍團身上都足以獲取光榮,但在這兒,在巴爾,在大天使聖吉列斯的眼前,這些天使的麵容隻能勉強用來遮掩他們的恐懼。


    這不是對於他本身存在的畏懼,這是對於他的降臨所代表的一切而由衷誕生的懼怕,從聖吉列斯走入他們之中時,他們無聲的退卻就足以看出。


    他們生怕自己的基因之父靠得太近,近到足以了解他們盔甲之下的真實軀體,近到足以察覺任何能夠觸及他們本質的部分。


    聖吉列斯繼續走動,翅膀小心地收起,以免無意間觸碰到任何滿懷抗拒的戰士。


    “你叫什麽名字,戰士?”聖吉列斯小心地問,挑選了一個願意直視他的戰士。


    戰士的眼睛稍稍地閃爍著,“伊達馬斯,”他很快地將這個詞匯吐出,就像盼著聖吉列斯從他身前離開一樣。


    “你從哪兒得到了這道疤,伊達馬斯?”聖吉列斯問,用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斜著比劃了一下。


    “我不記得。”戰士說。


    “是在很久以前?”


    “……是。”伊達馬斯低啞地說。


    “能讓你也忘了時間,恐怕那是一場遠在我開始戰鬥前,就已經結束的戰爭吧。”聖吉列斯說,“你們打得仗要比我曾打過的仗要多。”


    他抿嘴笑了一笑,“在我還位於繈褓之中時,你們就已經是偉大的戰士了。”


    伊達馬斯的麵頰肌肉顫抖了一下。


    聖吉列斯離開他,在第九軍團中尋找第二個願意回應他的人。


    不知何時,願意這樣做的戰士似乎變多了。


    “你的名字是什麽呢?”他接著問。


    “納西爾·阿密特。”他得到一個回應,比上一個人更加幹脆,內含著披覆裝甲般的攻擊性。


    天使看著他:“還記得你打了多少場仗嗎?”


    阿密特抬頭看他,眉毛彎起。“許多。”他說,“所有我們需要進行的戰役。我們全部的成就都是血腥的。”


    “但它們符合命令,對嗎?”


    “不完全。”阿密特說,聲音繃緊。


    天使的手拍了一拍阿密特的肩甲,“在我麵前,請不要謙遜。”


    聖吉列斯又問了一些戰士的名字,一個一個地提問,傾聽著從那些克製而短促的話語中,編織出的完整故事,同時也說著他自己的。


    一個戰士輕描淡寫地描述一場曾經毀了他半張臉的戰役,描述抵抗者使用的酸性噴射武器和裂片彈藥,聖吉列斯則向他介紹巴爾變種人中吐出輻射膿液的那一部分。


    “我才知道還有更厲害的毒液,伱們步入過比我的全部夢境中都更廣闊的宇宙,”聖吉列斯說,試著摸了摸戰士剪成粗糙寸頭的腦袋,“戰鬥辛苦了,戰士。”


    有的戰士會介紹軍團裏的一些習慣,他講述軍團是如何在地麵戰鬥,慣用什麽樣的技術,來撕裂敵人的血肉。他描述中的食屍鬼凶殘暴力,幾乎是在刻意地摧毀著正常的基因原體能產生較好印象的基礎,這換來一些同伴的怒目。


    “讓我想到我的部族裏寫的那些小冊子,”天使苦惱地說,“記載著我在前方為他們殺出一條鋪滿鮮血的道路。有時候我都覺得我嚇到他們了,但長老還是說我保護了純血的部族。”


    “你配得上讚譽,大人。”


    “你們呢,”聖吉列斯脫口而出,看著這些戰士臉上的遲疑和掙紮。“你們也是配得上的呀。”


    聖吉列斯能感受到影月蒼狼們的視線正集中在他身上,意外於他的話語。好吧,他想,荷魯斯說過,話語會自己從他心中湧出,而這些言語的確是他恍然大悟般急切地想要訴說的。


    “灰暗之女號上的埋骨之宴?”聖吉列斯問,“我可以問一問,為什麽要開設這樣一場宴席呢?”


    “我們吃我們死去的兄弟,”戰士僵硬地說,旋即變得近乎自暴自棄,“吃他們的生肉,吃他們的記憶,保留軍團的曆史,以及讓那些最值得延續下去的靈魂在我們之中重生。”


    在他們附近,軍團長伊什杜爾·奧蘇然主動開口:“正是這樣,大人。我從紮林的身上複生。”


    聖吉列斯微微點頭:“不久之前,巴爾人也不會在羊皮紙上記錄曆史。有些特殊的部落甚至會從亡故者身上提取水資源。我不知道,也許這聽起來很殘忍,但我們——我與你們,都熟悉一套不同尋常的延續生命之習俗。我總是以為,這不是別人教會我們的,是生命本身為我們唱響的。”


    他搖了搖頭,邀請軍團戰士們靠近他,不用考慮順序,抑或是任何不會存在的冒犯。


    想要告訴他一個名字的,就說出自己的名字,聖吉列斯會記住。想要訴說一段故事,或者幾句話,那就開口,軍團會記住,用大腦與思維,用靈與骨,用血與肉。


    縱然擁有再超然的記憶力,個人也可能遺忘一些細節,但整個軍團的曆史不會。他們的心流淌在彼此的鮮血裏,同源而出,分散萬千,最終總要同源而歸。不再會有更多的遺忘,曾經在遭到厭棄中被剝奪的榮耀,一點一滴地回到軍團的心血之中。


    這用了許多的時間,又似乎結束得飛快。食屍鬼的表情已經變了,滿懷憂慮的恐懼盡數褪去,變成強烈的渴求與近於強硬的詢問。他們想知道聖吉列斯的決斷,想知道聖吉列斯究竟對他們懷著何種看法,為何要這樣去了解他們,又要把他們帶向哪裏。


    他們認識了彼此,這就像是一道許可,放縱了這群食屍鬼,讓他們鬥膽重拾渴望,索求他們理應獲得的全部。


    聖吉列斯看著他的軍團,感慨由心而生。


    他開口道:“我很高興能與你們相遇,不朽之九。今天的一切,都讓我重新審視著如今的世界。”


    “在這之前,我總以為,我拯救了一個星球,外麵還有千百個星球等待著我。可等到我該領導一支已經拯救了千百個世界的部隊,我才想起這件事——


    “第九軍團屬於你們,而不是我。它不由我締造,未曾受過我的庇護,你們自己走到今日的程度,我卻不曾提供分毫的協助,我又何來權力,將我的號令強加在你們的頭頂?


    “我今日的戰果,其實比不上你們之中的任何一人。我降世以來的年紀,我所成就的事,都遠不如不朽之九。在你們麵前,我雖高大,反而是一個學徒與孩子。


    “如今,我卻成了軍團的主人,這不是我靠自己的力量拚殺戰鬥所得,那是你們中的一部分成為隊長、連長的方式;這是靠我天生的命運被賜予的。命運卻不眷顧你們。”


    聖吉列斯在他的子嗣之中說道,他的歎息與吹拂過此的沙之風相合。


    不朽之九,他們與在巴爾艱難求生,掙紮著度日的凡人是等同的生靈,他們既是帝皇的戰士,又是帝國的子民,可他們又仿佛兩邊皆不被允許融入。


    “我有何理由成為你們的領袖,有何資格去率領一支身經百戰的偉大隊伍,走上一條不同的道路?我要如何履行我得到的職責,讓我們成為一個真正的整體,互相依靠,且不被他人所汙蔑、所糾纏,所拋棄?


    “在命運麵前,我們似乎各有各的職責,預先設置的軌跡讓你們扮演著飲血食肉的暴徒,也讓我登上我所不喜的神壇,受人敬拜。


    “然而,我近日的經曆,卻反複告訴我,命運也許真實不虛,也許子虛烏有,但它永遠不值得信賴,也不值得關注。我們所走的,永遠隻會是我們選擇的路途。


    “我為你們的功業而敬仰你們,為你們的堅強而欽佩你們,為你們的苦難而悲歎不已。而我選擇的路途是,我希望能有幸被你們允許跟隨你們學習,陪伴你們戰鬥,理解你們的意誌,在你們身前張開羽翼,於黑暗的銀河之中,追尋理性與信念。


    “我希望能用我為你們提供的一切,換取你們的信任,得到你們的認可。盡管你們是我的子嗣,我是你們的原體。”


    在風沙之中,聖吉列斯張開雙翼,單膝下跪,美麗的臉龐上唯有堅定。


    食屍鬼軍團在沙塵的簌簌聲響中驚訝不已,盔甲嗆啷碰撞。他們所懼怕的勒令與誓言從未到達,所預期的堂皇豪言與鼓舞人心的場麵話題無處可尋,所期待的懲罰與責備更是未有蹤影。他們的心搏動著,從未如此急促而有力。


    “若你們拒絕,我就離開,我會與帝皇重新商議我與他的協定,絕不再對你們的任何行為妄加幹涉。


    “若你們接受我,將我接納為你們中的一份子,允許我如同一名新兵般學習,直到我有資格獲得你們的承認,那麽,我將留下,成長至足以站在你們身邊,乃至你們身前的姿態。


    “我們會共同重新探索新的軍團的模樣,去尋找一個更好的麵貌,作為一個血脈相連的血係,去找到那條我們都真心想要前往的道路,不受他人約束,不顧命運斥責。


    “最後,我知道你們是流亡者,是無家可歸之人中誕生的勇敢戰士,是不被泰拉所許諾之人。”聖吉列斯緩緩地將視線從每一個人的臉龐上移過,熾烈的陽光之下,他的輪廓依然溫柔,“如果你們同意,巴爾將成為你們的家園。”


    砂礫擦過陶鋼,聲音如雨水落下。


    “你們覺得呢?”聖吉列斯抬高了聲音,站起身,在風沙中高呼,“尊敬的戰士們?你們可允許我向你們發誓,為你們所用?”


    上千道讚許的呼吼,回響在巴爾的平原上,卷動狂風,震徹大地,有如沙漠澎湃的脈搏,滾滾直入天地。


    聖吉列斯自豪地笑起來:“既然如此,容許我為你們帶來一口美酒,當做見麵的禮物!這是我向你們第八軍團的叔叔要來的。至於酒水有何妙用,我相信你們會感到滿意!”


    他回過頭,隔著一部分戰士,向等在旁邊,看得有些呆滯的塔裏克·托加頓揮了揮手:“還請第十六軍團的朋友為我們分發血酒!”


    在旁邊圍觀的四王議會回過神來,七手八腳地將那輛車開到靠近隊伍的位置。聖吉列斯示意他們拋來一瓶,很快,荷魯斯將一瓶酒扔到聖吉列斯手中。


    天使輕鬆地拔了瓶塞,自己嚐了一口,一些激蕩而模糊的高昂情緒,和絢爛又難以辨識的刺激記憶,隨著血酒衝擊他的大腦,他幾乎難以想象任何比這種飲品更加適合第九軍團的無害享受。


    他向軍團點頭:“一人一瓶,再多可就沒有了!就將它當做你們數十年戰鬥的尾聲中,遲來的慶功宴吧。可惜沒有食物調味,我們總不能將十六軍團的朋友們拿來配酒。”


    聖吉列斯的話引發了一陣哄笑,食屍鬼們活動起來,去應接不暇的影月蒼狼們身後拿他們的獎賞。塔裏克·托加頓適時露出一副害怕被生吃了的表情,他贏得了不少對著他呲出的獠牙。


    但還未卸任的軍團長則留在軍團最後方。


    “我們需要一個名字,”伊什杜爾·奧蘇然走上前來,克製的語調下隱藏著酸澀如苦釀的情感,“一個你親自起的名字,證明我們屬於你。”


    聖吉列斯微微頷首,合上翅膀:“聖血天使,這是巴爾賦予我的稱號,從此它也將屬於你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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