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受我所欺騙?”福格瑞姆顫聲說。


    黑暗啊,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動搖嗎?你以為這樣,我的心就會不寧靜地戰栗嗎?我的確認錯了一點,這最後的一步差錯並不是費魯斯為了他的子嗣而邁出的。


    然而這就能讓我愧疚了嗎?這就能讓我潰敗了嗎?不,不會……永遠不會……


    “你絕不會欺騙我,我絕不會認錯你。你是帝皇之子,高貴的天鷹,紫衣的鳳凰。”費魯斯說,“是我貿然踏錯步伐,落進憤怒的陷阱。”


    “你想起來了,我的兄弟。從什麽時候起?”福格瑞姆努力放平他的語氣,卻蓋不去全部的苦澀。


    “它的血落到你身上,我就斷斷續續看見我自己。你讓我回到我身上,我能讓迷宮再不變換。這是我的錯誤,我來填補它。”


    回響幽幽地低笑著……鐵石受騙紫鳳悲,為救而來心似焚,一願替兄歸幽暗處,但聞風語泣聲深……


    “閉嘴!”福格瑞姆厲聲喝止了無論是哪一位黑暗之神的竊笑,它以為這能使他動搖,還是它隻是覺得這番場景令它津津有味?


    “嗯?”


    “不是說你,費魯斯。那麽你去,我用我的火焰來穩固你的心智。但願這能讓我們撐得久些!是的,它又回來了。”


    不過幾句話的時間,那台機械怪物又從陰影中顯現,逐步向他們靠近。整個迷宮空間繼續動蕩擠壓,福格瑞姆伸手拽住一根垂落的鏈條來固定重心,他實在不剩多少氣力了。


    “這裏想要你的力量,福格瑞姆。你不能再繼續失去……”


    “我如何不能!我將你徹底放開,你如何立擔保說你還能再次醒過來!你再與我多推脫一個字,我此後——遇到費魯斯升天節絕不想你!”


    費魯斯的笑聲如金鐵交錯,“你真的要為我辦這節日?”


    “你再問?”


    “那你來幫助我,但你要確保自己活著,福格瑞姆。我不是去犧牲的,我也不耗費你的努力。但我知道,我們中但凡有一個人活了下去,就總能拯救另一個。我的存在已鏽蝕,你的羽翼還能生長。”


    “夠了,我明白,你少說兩句,你說話用的是我的力氣。”福格瑞姆說,咬緊牙關,“我怎麽做?”


    “靠近它,固定相對位置——”


    福格瑞姆一步衝上前去,幾乎讓那台機械猝不及防。機械身軀上鏡麵般的金屬尖刺霎時將他的身軀釘穿,宛如他本人融進了鏡麵之中。


    與此同時,他感受到自己半麵臉頰上的冰涼感受頃刻如流水褪去,而他以活體金屬在精神世界中重構的腿腳和一隻手臂隨之化作煙霧飛散。


    費魯斯行動了。


    他將僅存的手帶著劍紮進機械身軀內部,而機械結構立刻急不可耐地紛紛張開一根根附肢,把福格瑞姆鎖在鋼鐵穿刺的荊棘籠中。利刃開始伸縮,福格瑞姆仍然感受不到痛苦,隻有一種奇異的觸感,那是他體內的存在介質外溢的感受。


    他握住齒輪重組形成的機械心髒,看著自己的手指上泛著火光,在機械內部的每一個破碎銀色平麵上映出血紅的影子。


    費魯斯能做到。


    “好了嗎?”他大聲問。


    聲音回蕩在繼續變化的機械空間中,如同一滴紅墨落進黯淡失色的水池中,沒有激起一點兒回音。


    福格瑞姆將自己與機械身軀固定在一起,除了這一點動彈的方式之外,他無法再移動。大火猛烈地向下焚燒,將最後幾個依附在機械上的屍首化作飛灰。現在,仍然與他相連的,隻有純粹的機械本身,互相威脅,互相鎖定。


    當空間的變幻讓他們足下多出一處空洞後,下方的黑暗深處向他們敞開。


    墜落開始了。


    ……情深意重成笑談,一場愚行皆自毀。往來呼喚聲淒厲,誰知恩愛竟成悲。雙雙墮落無去路,命運捉弄泣中歸……


    鳳凰一個字也不聽,讓那黑暗中的無生之物歡笑去吧。那些甲蟲般的響聲和陰影之中隱藏的鉗子碰撞聲,對他而言不比風聲的呼嘯更刺耳。


    他抓著機械向下落,心靈探尋著費魯斯的存在,不知從何匯聚出了燃料般的意誌,使得火焰又盛一分。


    ……他與這機械,猶如一團鐵網包裹的薪柴,火焰翻卷著從機械四肢的每一道接合縫隙裏湧出,隨著氣流向上翻騰,越揚越高,漸漸拉出一條尾羽般的殘影。


    在失重的環境中,福格瑞姆又呼喚道:“好了嗎,費魯斯!”


    荊棘穿過他的內在,他的靈智……那無形的力量緊緊地攫住了他的靈魂,將他懸置在生死之間……依舊沒有痛覺,但那冰冷的觸感越發鮮明。有一刹那,他以為自己與這具機械軀殼已經同化,成為了一部分——無法再分離的部分。尖刺繼續深入他的體內,逼近心髒……


    “費魯斯……”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音調。


    荊棘勉強停住,懸停在他心髒的邊緣,仿佛那最後的一擊隻待命運的輕輕顫動即可落下。然而,它卻僵持在那裏,不再前進。


    時間被生生抽離,凝固在那原體心跳即將停止的瞬間。


    福格瑞姆的手依舊牢牢地握著機械的心髒,火焰在手指間跳動,隨著墜落的速度燃燒越發劇烈。


    “完成了?不……還沒有。”福格瑞姆低聲呢喃,黑暗的深淵似乎在他心中慢慢張開,他的理智開始燃燒,火光映照在他周圍的機械內壁,無數銀色表麵映射出千百個扭曲、破碎的火,每一個倒影都帶著一種血紅的妖異。


    再一次地,尖刺微微前進,冰冷的觸感近在咫尺,下一刻便能刺入他的心髒。


    一個瞬間。似乎是一個意料之外的瞬間。一個奇跡般的瞬間。


    它停住了。


    機械結構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動作。四周寂靜無聲,隻有他們的墜落仍在繼續。


    黑暗無邊無際,仿佛永無盡頭。


    福格瑞姆的聲音如同狂風中顫抖的火苗:“費魯斯!我感受到了!你在哪裏?”


    墜落加速,機械軀殼的每一根鋼鐵觸須越發緊密地纏繞在他身上,宛如無形的鎖鏈,將他死死困住。籠罩在他四周的火焰卻未曾熄滅,反而越燃越烈……他在深沉的寂靜呼嘯中等待他的回應。


    “費魯斯!”


    一聲低沉的回響,難以分辨、緩慢而含糊,但在福格瑞姆的耳中卻顯得無比清晰,仿佛專為他一人而響起。


    當這道聲音響起時,他的墜落驟然停滯。他不再被黑暗吞噬,而是被柔和卻冰冷的力量托住。


    他與那台機械一起,沉入一潭靜謐的銀湖,湖麵平滑如鏡,映照著破碎的機械軀殼和福格瑞姆自己褪色的殘影。


    等待吧。費魯斯·馬努斯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回響。這聲音不再通過現實的耳朵進入,而是直接在他的意識深處激蕩。他們的意誌直接以超越現實的方式接合。仿佛鏡麵破碎之後,鏡麵內外對應的兩個鏡像存在,終於徹底相互接觸,甚至兩者一體。


    他們的思維、他們的意誌,他們的存在。逐漸交融。


    那一刻,福格瑞姆仿佛看到了費魯斯的雙眼。不再是他所記憶中的冷峻與堅決,帶著某種近乎歉疚的複雜情感。


    ……一聲尖銳的惱火叫喊在遠處響起,以及種種瑣碎的詛咒,比如什麽失敗,什麽受詛咒者,什麽胡攪蠻纏的第五尊主,什麽至高天叛徒,甚至還有些無厘頭的感歎,比如什麽純粹的快樂,什麽美妙的情感,如此種種。


    他們不在乎那些噪音。不過是外界無法打擾他們內心的東西。


    等待吧。費魯斯說。我很抱歉,我的衝動。


    這不是你的老毛病嗎?福格瑞姆溫和地說,你是頭一次衝動起來嗎?


    我不知道。費魯斯的回答略帶遲疑,顯然他還沒有完全恢複記憶。


    看來你還沒有全想起來啊,需要我和你一件事一件事地介紹嗎,費魯斯·馬努斯,美杜莎的戈爾貢?需要我為你講述,你的美杜莎如何追逐你的步伐,而你又是如何治理你的星球的嗎?


    好。費魯斯的聲音平靜下來。


    於是,福格瑞姆開始講述。他向費魯斯描述著他的美杜莎:鐵與岩,寒冷與風暴,無盡的挑戰和冰冷的絕境,他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鐵錘鑿擊在岩石上。


    美杜莎是他的鏡子,他與星球本質上是同類。冰寒、殘酷,以及無與倫比的強大。他征服它——正如他征服他自己。


    整座機械迷宮陷入寂靜,福格瑞姆的講述聚攏了一段風暴般的時光。每個領袖都會被他們的世界塑造,所有人都曾被自己的命運打磨。美杜莎塑造了費魯斯,就像福格瑞姆被徹莫斯塑造。


    也許情感始終是我的缺陷。費魯斯突然說,語氣中透出深思。


    哦,這是你的結論嗎?沒有情感,我們又是為了什麽而存在呢?我愛我的星球,愛我的子民,愛我的軍團,我的星球、子民和軍團回報了我一樣的情感。我心中的火焰是情感點燃的。我的自信和驕傲亦然。


    即使如此,我的情感仍然讓我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那是你理智的問題!福格瑞姆毫不留情地反駁,聲音中透著一種堅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部分認可你的看法。當我看見褻瀆你的模仿者時,我認為這是美杜莎的禍源。隻有我能應對它,而我的失敗是因為我沒有強大到足夠戰勝它。不論如何,我的憤怒仍然影響了我的判斷。


    好吧,我聽你的。福格瑞姆輕笑。既然如此,現在我們落入這片深淵,你總不會還要因為這些事情與我爭吵吧?


    他們平心靜氣地聊著,福格瑞姆沒有去探討任何複雜的道理,而是帶著懷念的語氣,講述著費魯斯如何率領軍團橫掃銀河。他們回憶起那炙熱的戰火和閃爍的星空,想起了那些堅定不移的決策,冰冷而精準的戰爭藝術,還有在毀滅與結盟之間的精妙平衡。每一次戰鬥的殘酷和果斷,每一場征服的榮耀和代價,都在福格瑞姆口中動聽地再現。


    他們一塊兒聊著天,在費魯斯所掌控的銀湖中,在福格瑞姆的火支撐起的淨土裏,隔絕了外界的幹擾,與黑暗中的威脅告別。


    沉在小小的銀色湖泊深處,他們閑聊著許多零零碎碎的事,沉浸在追念裏,福格瑞姆的敘述時而跳到他們初見時如何比試打造劍與錘,時而回到現在,聊著星炬是如何暗淡,亞空間恢複如常後,他們還有多少要做的事。他們笑起來,有時候又感傷。


    我們還是被困住了,福格瑞姆歎息道,但至少沒有追兵,你也醒了,我們抓住了你的存在……本質,身軀。這是什麽?算了,我盡力了,你得謝謝我。


    謝謝。費魯斯平靜地回應。


    福格瑞姆輕笑著,回憶起曾經的事件:我告訴過你,帝皇曾經救過我。雖然慚愧,但或許我們需要再次等待他。


    是啊,你說過。帝皇會來嗎?


    我相信多恩會完成他的任務。如果連他都不值得信任,那這銀河中還能依賴誰呢?福格瑞姆思索片刻,又補充道,你對他的評價如何?


    不如你對他的評價高。費魯斯承認。


    我們每個人都有需要向他人學習的地方。福格瑞姆微微一笑,感慨地說道。


    你說得對。費魯斯的聲音低沉而肯定。


    直到某一個瞬間……


    世界上降下一種微妙的變化,如此熟悉,甚至令人懷念。


    黃金王座。福格瑞姆低聲說出這個名字,夾雜著敬畏與猶豫。


    冰冷的黑暗湧入銀湖,帶著一股毀滅的可怕偉力,與亞空間將費魯斯欺騙至此的力量拉鋸競爭,殘暴而強橫,不可抵抗,隻能接受。另一種亞空間力量憤恨地尖叫著,詛咒著“受詛咒者”,它的語言不成韻律,甚至不成句子。


    這股降臨的力量帶著無可置疑的威嚴,但其中隱藏的微妙差異讓福格瑞姆感到不安。


    黃金王座。費魯斯肯定道,我們宣誓效忠的人類之主。


    福格瑞姆沉默了片刻,這是帝皇,不可動搖的領袖,也是他的父親。他曾挽救他,如今他第二次地到來了,推開了亞空間力量的阻礙,向著他們靠近。


    他本該欣喜地期待他,投入他的王座之下。可他卻遲疑不決。


    他又懷疑著什麽?那股偉大的力量嗎?他又推拒什麽?他難道要質疑這股即將抵達他們身邊的冰冷力量嗎?


    是王座嗎?費魯斯又問了一遍。你在懷疑,福格瑞姆。


    我不知道,這感覺……它不像我們所記得的帝皇,至少不完全是。


    我確實在等他。但如果這真的是帝皇,他為何讓我們感到……如此不安?可那是帝皇的召喚,我們是否是被亞空間欺瞞著產生誤解,以至於不敢及時拉住黃金王座援助的手?


    帝皇……費魯斯緩緩地說。我們一直忠於帝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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