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圖拉博?”莫爾斯將這個名字放在聲帶上滾動一圈,左手從桌麵上取牌。


    “我不想欺騙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所以你是對的,掌印者。總體而言,在奧林匹亞遇見佩圖拉博讓我感到幸運。”


    掌印者的驚訝稍縱即逝:“我很久沒有聽過這樣坦誠的話。五,四,六,停。”


    莫爾斯輕鬆地歪了歪頭,以示接受讚美。


    一旁的計分板上,掌印者與他自己的名字下方已各有了三條豎線。


    他在這兒停了停,考慮到掌印者是一名何等英勇無畏的宰相,便決定為對方再加一分。


    “六、九……”他先拿了兩張牌,點數總和大於二十一點者將直接落敗,此時繼續取牌敗率更高。


    “你認為我是怎樣的東西,掌印者?”


    年輕的掌印者躬身前傾:“你是一個籠罩在迷霧中的人,莫爾斯。”


    “對你而言,我有很多謎團?我將拿牌,三,現在總和為十八。”


    “我覺得不僅是對我而言。”


    “好吧,我得承認在整個奧林匹亞上,最了解我的或許是我在山崖間的私人儲藏室。二,總和二十。看來我該發誓我不是習慣在遊戲中作弊的人。”


    “也許這一措辭來自於另一名我們都知道的人。”掌印者委婉地暗示。


    莫爾斯略微皺眉,沉默地從牌堆上方抽出又一張紙牌。


    “一。”他單手收攏剩餘的牌,“二十一點,黑傑克。這不是我的運氣。你在這兒,帝皇。”


    他側過身麵向石窟的洞口,金色的光芒中湧動起波瀾,一個高大的影子被投射在光亮之中,晃動如烈焰的倒影。


    掌印者從桌邊站起,拾起手杖,歡迎來客的造訪。


    而莫爾斯雙指夾起最後的紙牌,說不清是挑釁還是問好,平靜地向來客揮了揮。


    “我的確一度以為你不想再見到我。”莫爾斯說。“是什麽讓伱改變本性?”


    金光璀璨的人又向前一步,從過度高大的光暈中走出。


    那恢弘的金色巨像仿佛從他體內蒸發消散,剝離虛飾的光環,餘下的隻有一個樸實衣襟上沾著奧林匹亞的塵土、碎葉與露水的男人。


    帝皇散去金光前,莫爾斯下意識地認為他該比掌印者看起來意氣風發而富有魅力。畢竟多少年來他記憶的核心都是那名耀眼的領袖在前方行走的背影——光輝,璀璨,氣勢無疆,許諾著無數偉大的可能性。


    但他看起來不僅不像一名皇帝,在年輕的銳氣上他甚至比不過陪伴他的宰相。


    風霜的痕跡令他冷漠的深色眼睛表現出模糊的威儀,當那麵具般的金光被卸下,他在莫爾斯印象中那層崇高而堅定的意象也被剝出褪色至一種蒼蒼的衰頹跡象。


    莫爾斯忽然在自己的心中捕捉到一絲堪稱驚恐的情緒閃爍,如此多年來那個永遠光環籠罩、偉大神秘的塑像突然間在他眼前自願崩解淪落,重構成一個如此令人恍惚而絕望的形象。


    這令他記憶起他的整個過去,在這頃刻的傾倒與飛旋中重新經曆了數個千年的時日,他的不存在的心撕裂著他的胸膛,一些模糊不定的荒誕與錯亂在他心中擠壓著他的血管,令他情不自禁地想用失去的右手去抓握住一些穩固不變的東西,以抗拒那激烈的眩暈。


    他發現自己並不是對一切都無所謂。


    “你變老了,帝皇。”莫爾斯說。然而他是如何講出這句話的,已經令他自己記不清楚。


    他意識到自己仍然坐著,虛幻空間內岩石的粗糙實感將他拉回知覺和清醒中間。


    從帝皇臉上他小心地辨認著任何可能的詫異與懷疑,沒有,全部沒有,他立刻覺得好了太多。


    他站起來,接著想起要放下手中的牌,於是他這樣做。


    “你在奧林匹亞。”帝皇說著,答非所問,“我應當預料到這就是你的性格,雷……”


    “莫爾斯。”


    帝皇專注地看著他,“莫爾斯。”


    接著他轉過頭,看向金袍的掌印者。“這是馬卡多。”


    莫爾斯坐回他的石凳,指腹壓著桌上的紙牌背部,將這副牌一張張推到桌麵中間。“你能招攬來這樣一位優秀的輔佐者,的確令我感到匪夷所思。”


    “他勸我親自來奧林匹亞。”帝皇說著,向石窟內走來,低頭看桌邊簡陋的計分板。“但我本就會來。”


    “在你將你的造物隨手亂丟至半個銀河係外後,你決定找回他?”


    “還有你。”帝皇說,嚴峻的紋路刻印在他的麵容上,預兆著一種熟悉的肅穆。


    莫爾斯在這中年人的疲倦深處忽而又看到那抹奪目的閃光。


    歲月留給他一個模糊不清的疲憊輪廓,而他最關鍵的那一部分——那個悲劇性的、永無盡頭的、徒勞無功的荒謬靈魂依然在他殘酷的無盡抗爭中證明著他荒誕幻夢的遙遠追求。


    莫爾斯突然感到心中重獲寧靜,這正是他在以往的時間裏認識的人,一個可悲的永恒者,一個冷酷的盜火者,以及一團火本身。


    “我的工作將需要你的參與。”帝皇說。“上次見麵時我本想告訴你。”


    最後一次。他想。


    “但那次太過突然,你就忘說了?你依然樂於掌控他人的命運,帝皇。”莫爾斯說,卻不是出自嘲諷。正如他所言,自欺欺人的效用在他身上喪失殆盡。


    他從牌堆中抽出四張k。大衛,查理曼,亞曆山大,凱撒。四張紙牌背麵朝上,依次排開。


    馬卡多的手在手杖表麵摩挲了一下,看向帝皇的表情裏帶上了善意的探究。


    莫爾斯平和地開口:“你希望達成你的目的,而我甚至從來無法否定你的高尚。這是一件可怕的事,你隻是令一切實體與非實體的理論與事物著起火。”


    “誰還能這樣做?”帝皇反問。


    “這是更可怕的事,”莫爾斯看向馬卡多,“他聽起來總是對的。”


    “實際上,”馬卡多說,“他總是犯錯。”


    莫爾斯笑了笑:“你的描述更準確了,掌印者。所以拜托你們中的任何一人告訴我,這次又是什麽偉大的工作正在招收臨時工?”


    “陛下?”馬卡多暗示。


    帝皇眨了一下眼睛。“我要收複銀河。”


    莫爾斯向後一仰,聽到這項宏願後,他發現自己全無驚訝:“這項工作將從找回被你弄丟的造物開始是嗎?讓我猜一猜,你的貪婪可不會讓你隻創造佩圖拉博一個孩子。”


    至少也該還有一個備份。


    “我已經找回了一個。”帝皇說。“十六號。他在他自己的旗艦上隨我而來,堅持要迎接他的兄弟。”


    莫爾斯忽然有一種並不算太好的預感。“你找回了……一個?”


    “是的,一共二十個。”帝皇坦然地說,“佩圖拉博在其中排第四。我正在找回他們,交付軍團,並開始收複銀河係的迷失地帶。莫爾斯,你知道此刻是不可錯失的平靜時期。”


    過大的信息量幫助莫爾斯重拾眩暈,他單手撐著桌邊,眼前浮現出被二十個佩圖拉博圍繞左右的深邃噩夢。


    帝皇想了想,接著補充:“還有,十六號的名字是荷魯斯·盧佩卡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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