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格爾曼·斯帕羅?”


    克萊恩麵前的棕發男子端起木製酒杯,用飲酒的姿勢遮住下半張臉,銳利的眼神望向這邊。


    “烏斯·肯特?”


    沒有要酒的克萊恩仍舊是那副冒險家的打扮,坐在“香樹葉酒吧”靠窗的桌子上,冷冷地看著對方,用反問當做回答。


    “嗬,艾爾蘭說過你不好打交道,看來還是保守了,”烏斯·肯特輕笑一聲,放下了酒杯,“當然,我不會拒絕有能力的人,哪怕他們性格不那麽……合群。”


    “我聽說過你來拜亞姆之後做的一些事,但我還是要提醒你,盡量不要招惹懸賞榜上有名的海盜,我是指不正麵對抗,因為他們都是些亡命之徒。把情報交給我,讓我們來處理,你既能分到大部分賞金,又能避免暴露身份。”


    他難道還不知道我手頭已經有幾個海盜的命了……艾爾蘭沒告訴他?


    克萊恩思索著,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回到拜亞姆的這幾天,知道他“世界”身份後的安吉爾和他進入了一種冷戰的狀態,每天仍舊會回到“蔚藍之風”,但會睡在次臥,白天則一直不見蹤影,見麵也隻有簡短的招呼。要不是通過占卜知道了安吉爾一直都和伊蓮、多米尼克在一起忙著組建“紅發女郎”水手團隊,他都要以為出了什麽更沒法接受的事……


    不知道達克威爾的藥保質期是多久……不對,克萊恩,你要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尋找扮演機會,還要盡快攢錢,預備晉升,這樣才有有能力保護她……暗歎一口氣,克萊恩冷冷地看向桌對麵的軍方情報員,等待對方繼續介紹這裏的“規矩”。


    至於遵守與否,那就是我的事了……


    “過去有很多像你這樣的,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我每年去給他們掃墓的時候,都會後悔沒提前說清楚:千萬不要在那些海盜麵前暴露身份,他們可不會有什麽憐憫之心,更不講騎士精神,對付不了你,就打探伱的消息,對付你的家人,綁架,暗殺,下毒,無所不用其極。”


    我的家人……眼神黯淡了一瞬間,克萊恩就用“無麵人”的能力掩飾了變化。


    “我沒有家人。”


    肯特像被噎住一般頓了頓,抿了一口啤酒。


    “或者襲擊你的同伴、朋友,你總有同伴吧,艾爾蘭說過的,你也不希望她陷入各種危險吧?”


    他對麵的冒險家突然露出冷笑。


    “我想她不會拒絕有人送錢。”


    送錢?


    烏斯·肯特愣了好幾秒,才明白對方的意思,他下意識看了看周圍,感覺這一屋子連懸賞都配不上的海盜像是一枚枚會自己送上門的金鎊。


    真是個瘋子,我就不該讓艾爾蘭帶他來見我……肯特嘀咕著,視線回到桌對麵的格爾曼·斯帕羅身上。


    “總之,我希望你見到那些危險的海盜,首先向我們匯報,而非……你在看什麽?”


    克萊恩盯著肯特的身後,那裏的地下室出口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眉短眼深的大漢,正將目光投向這邊,眼神帶著探尋。


    是我扮成伊蓮時,將我送到“黑死號”上的“巧言者”米索爾·金。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還在觀察我?是“疾病中將”特雷茜準備追查那天摧毀她旗艦的人,但不敢招惹阿茲克先生,所以從反抗軍和達尼茲那邊入手,最後查到了我身上?


    克萊恩迅速分析著,他的第一反應是裝作沒有看到,事後再告訴麵前的軍方聯絡人,或是通過占卜和偽裝追蹤對方,伺機動手。


    這符合他在魔術師階段時“不打無準備之仗”的習慣,但是……


    但麵前是價值5400鎊賞金的大海盜,而我可是瘋狂冒險家,格爾曼·斯帕羅!


    嘴角咧起冰冷的笑容,克萊恩在烏斯·肯特驚駭的目光中,從風衣內拔出巨大的左輪,嗖的一下瞄向“巧言者”。


    “砰——”


    巨大的槍聲在肯特和酒吧客人們耳旁響起,這一刻,他釋放了幾天以來淤積在胸口的憋悶,找回了剛來到海上,和安吉爾在達米爾港暴揍“海雕”洛根和守衛的暢快感。


    ————


    “砰!”


    不遠處一聲槍響傳來,安吉爾麵前的三個男人一齊縮了縮脖子,這是在海上生存必備的敏感性,不懂得躲避流彈的,早就死在某間酒吧的角落,或是陰暗的小巷裏了。


    “不用擔心,槍聲很遠,中間起碼隔了四五堵牆,打不到你們身上,”輕笑一聲,安吉爾晃了晃手指,無形的絲線抖動著,讓這三名被倒吊著的男子向下移動了幾厘米,“但如果不回答我的問題,你們很快就會體驗到比被子彈擊中恐怖得多的事。”


    見麵前的三人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她歎息著看了看身旁的多米尼克,在對方點頭後,鬆開了手指。


    撲通,撲通,連續三聲落水的聲音,三名“倒吊人”的頭部都浸入了下方裝滿水的木桶之中,驟然入水的冰冷和恐慌讓他們無法屏息,一串串氣泡浮上水麵,伴隨著咕嚕咕嚕的悶響,他們被捆縛住的四肢拚命掙紮,絲線在皮膚上勒出了一道道血痕,但卻無法動彈分毫。


    片刻後,安吉爾提起其中一人,在他拚命咳嗽、嘔吐,將肺裏、胃裏的水吐出後開口詢問道:


    “招嗎?”


    “呸——”


    回答安吉爾的是一口憤怒的唾沫,在飛到她身上前就結成了冰粒,掉落在地。


    撲通,將這個嘴硬的海盜放回水中,她拎起了另一個。


    “你呢?招嗎?”


    “我真的不知咕嚕咕嚕……”


    失望地將記性不好的海盜塞回桶裏,安吉爾把第一個嘴硬的家夥又撈了出來,在他慶幸的喘息聲中假意愣神片刻,抱歉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願意說。”


    她正要把這個海盜送回水中,後者一臉驚慌的大吼著:


    “別!別!我說,我都說!”


    片刻後,安吉爾從地下室裏走出,坐在了這間私宅的客廳沙發上,等候多米尼克完成剩下的審訊。


    要不是為了消化“痛苦”魔藥,我直接用通靈或者占卜就能解決問題了……她疲憊地歎了口氣,把身體蜷縮進柔軟的沙發裏。


    雖然多米尼克的這些目標都是些作惡多端的海盜和通緝犯,但這種給對方身心折磨的審訊手段還是讓安吉爾有些不適應。


    不過在這幾天幫助這位情報販子解決“棘手的目標”的過程中,她能感覺到魔藥的消化進度有了明顯的提升,這再次驗證了她的扮演守則,給對方身體、心靈的痛苦,都是有效的手段,而且並不限於戰鬥之中。


    但扮演似乎還缺了很大一塊……難道還有某條我沒有找到的規律?


    安吉爾思索著,突然想到了在黑死號上“不老”魔女卡特琳娜和特雷茜的對話。


    “記住這種痛苦,它會讓你成長……”


    喃喃重複道,她似乎捕捉到了一絲線索。


    難道需要讓我自己也感受痛苦?類似晉升時的火刑,又或者是心理上的某種效果……要不,試著多晾克萊恩幾天,這些天他似乎已經感受到了我的“冷戰”,但對魔藥消化並沒有幫助……


    腦中閃過一個個念頭,聽著地下室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安吉爾又歎息了一聲,抓起身旁茶幾上不知是幾天前的《新聞報》,打發起時間來。


    《1350年政府雇員統一考試麵試時間已公布!》


    魯恩的政府雇員考試?


    她視線停留在這條報道上,心思卻飛回了北大陸,想起了梅麗莎和班森。


    班森先生的考試通過了嗎?


    ————


    “你真的確定第二輪通過了?”


    用湯勺攪動著麵前的奶油蘑菇濃湯,梅麗莎故意板著臉詢問道。


    “基本上可以確定,”頭戴新買的絲綢禮帽,遮擋住不斷後退的發際線的班森微笑著回答道,“我在第一輪考試後認識了幾個廷根出身的考官,他們雖然不會給我透露題目,但考後的一些信息還是能打探到的,我該準備月底的麵試了。”


    “我早就讓你準備了,買新衣服也是,提前學習麵試的交談技巧也是……”


    雖然仍在抱怨著,但梅麗莎的臉上還是綻放出了笑容。


    閑聊著,侍者將今天的主菜,紅燜第利斯牛小排端上了他們位於落地窗旁的餐桌。


    這間西區威廉姆斯街新開的因蒂斯餐廳主打原汁原味的因蒂斯菜,菜單不屑於根據魯恩人口味進行改良,就連侍者、廚師,甚至門口顯然有些多餘的守衛都是長相極易分辨的因蒂斯人,穿著鮮豔、浮誇的服飾,說話拿腔拿調。


    與地道的服務相應的則是高昂的價格,要不是新店開業有不少折扣,哪怕是為了慶祝二輪考試通過,兄妹倆也舍不得在這裏吃上一頓。


    動作生疏地切著牛排,梅麗莎突然開口道:


    “班森,既然考試已經走過了三分之二,你也要考慮在貝克蘭德定居,以及之後的終身大事了。”


    “什麽?”


    嚼爛一口牛肉,正用佐餐酒幫助吞咽的班森愣住了。


    “我是指我們的鄰居,那位金發的小姐!”梅麗莎忍不住在桌下輕輕踢了哥哥一腳,破壞他裝傻的表情,“我發現你偷偷觀察她很多次了,你得適應大城市的速度,勇敢一點,你都快30歲了!”


    “我,我隻是,覺得她和格蘭傑小姐長得有些像……”


    班森矢口否認自己的意圖,匆匆喝了兩口附贈的低度數酒,喝得臉頰有些紅潤,目光躲閃遊移。


    但這句回答仿佛觸動了梅麗莎的回憶,她失去了調笑的興致,放下刀叉,看向在冬天蒙上了一層霧氣的的落地窗。


    “我也覺得她們很像……”


    望著街道上緩緩駛過的馬車,她輕聲說道。


    ————


    下了馬車,佛爾思·沃爾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將冬日的寒風擋在外麵,哈了口氣,沿著威廉姆斯街向前走去。


    她在完成“世界”先生通過塔羅會委托的任務,觀察這條街道上的異常。


    上次來這裏,她除了滿街的弗薩克人和因蒂斯人外,並沒有發現什麽別的問題,而作為魯恩王國乃至整個北大陸最大的城市,有些外國人在這徘徊根本算不上什麽奇怪的事。


    “就連因蒂斯的餐館也多了好幾家……他們好像在打折,等我拿到‘世界’先生的報酬,要不要帶休過來吃一次因蒂斯大餐?”


    目光艱難地從落地窗後溫暖的餐廳、冒著熱氣的牛排和狼吞虎咽的兄妹身上移開,佛爾思本著盡職盡責,對得起報酬的心理,仔細觀察著街道。


    很快,她來到了街道中部,那裏的一座小教堂早就被廢棄,爬滿了雜草和藤蔓,因為上次粗略走過,未曾探查,這次她小心翼翼地繞開不知名生物的糞便、泥濘的水坑,進入了深處。


    “這座教堂廢棄了這麽久,怎麽一直沒有翻新或是拆除……在寸土寸金的貝克蘭德,這也算是一種異常吧?”


    喃喃自語著,佛爾思目光快速在四周掃過,眼神一凝,發現了一處真正的問題。


    教堂坍塌的一角,露出泥土的地麵仿佛被誰挖過一般,周圍留下不少浮土,甚至還有手指刨動的痕跡。


    “這是……有人在挖坑,而且沒用工具,直接用手刨?”


    記下這處問題,佛爾思原路離開了教堂,準備稍後將所有發現通過愚者先生交給“世界”。


    同時,富有作家想象力的她腦中不由得出現一副在緋紅月光下,神秘男子跪在地上,雙手像土撥鼠一樣刨坑的場景。


    ————


    因斯·讚格威爾將雙手舉在眼前,細細查看,他的每個指縫之間都夾著一撮撮暗黃的泥汙,仿佛自己曾像個土撥鼠一樣在田裏挖著樹根。


    但他記得,自己昨晚好好地睡在床上!


    一臉凝重地望向窗外,他欣慰地發現自己仍在北區的這間住宅內,而非鄉下某個農莊的倉庫中。


    讚格威爾的視線轉向書桌,那支他昨晚小心封印在昂貴的金屬匣內的羽毛筆出現在了一本破舊的筆記本旁。


    被翻開的筆記上寫著一行行文字,描述著他目前的狀況,就連他視線的遊移、腦中的疑惑也被寫在紙上,仿佛它們注定會發生。


    “……因斯·讚格威爾茫然地望向鏡子,試圖在身上找到某些被忽略的線索,但鏡中的他黑眼圈濃厚,麵色發青,仿佛即將死去之人……”


    他下意識看向房間另一側的全身鏡,鏡中的自己滿臉鐵青,正如筆記描述。


    暗罵一聲,這位才起床的前大主教來到桌子旁,拿起羽毛筆,看向筆記的最後一行,那裏用跳脫的文字記載著:


    “……心中的擔憂愈加強烈,謹慎的他拿起筆記本和羽毛筆,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決定今天就換個住處。”


    片刻後,陰沉著臉的的因斯·讚格威爾提著行李,穿著常見的厚款風衣,用禮帽遮掩住瞎掉的那隻眼睛,快步離開了平斯特街。


    周圍人來人往,不時有人擠過他的身邊,卻對他視而不見。


    ————


    擠過一位打扮奇怪、步履匆忙的中年紳士,埃姆林·懷特在平斯特街7號的門外站定。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拿出金屬瓶,喝下對抗夢境的藥劑,而後才敲響了房門。


    片刻後,一名黑發綠瞳,衣著隨意,氣質灑脫的男子打開房門,疑惑地看著他。


    “你好,倫納德·米切爾?”


    埃姆林看似禮貌,實則高傲地打了個招呼,看向這個外貌和氣質不遜於血族的年輕男子。


    “我是,你有什麽事?”


    倫納德眉頭輕皺,謹慎地回答道。


    “我想購買一件神奇物品,一件能竊取他人非凡能力的物品。”


    埃姆林輕聲說道,幾乎是在話音剛落時,就感受到周圍的光線變得靜謐,身心仿佛陷入了沉靜之中。


    “不錯的入夢技巧,但對我沒有作用。”


    他嘴角微微上翹,體會到了提起做好準備、完美應對他人能力的暢快感。


    見對方眉頭緊鎖,四肢緊繃,似乎要進入戰鬥狀態,他連忙掏出“世界”委托給他的那枚徽章,在倫納德眼前晃了一下。


    “原來是他們的人……”


    見到那枚象征“命運”和“隱匿”的徽章後,倫納德的表情明顯平緩了下來,不見他有什麽動作,周圍的景象如碎裂般消失,恢複成正常的街道。


    埃姆林帶著高傲的微笑,跟隨對方進入了房間,片刻後,略顯狼狽地退了出來。


    倫納德·米切爾那大膽的要價震驚了這位塔羅會的“月亮”。


    7000鎊,我能買多少個新人偶,以及她們的定製衣裙了?


    哪怕不用自己出錢,在塔羅會上體會過金錢重要的埃姆林也心痛得無法呼吸。


    他躲避著刺眼的陽光,穿行於街邊的陰影之間,離開了平斯特街。


    ————


    從路邊的陰影中出現,目送那個吸血鬼進入大地母神的“豐收教堂”,倫納德那俊美的眉毛緊緊皺起。


    直到回了北區的家,坐回客廳的沙發中,他才歪著腦袋,悄聲發問:


    “老頭,你覺得這是什麽情況?”


    “看不出來,他確實拿著‘命運隱士’的徽章,但這明顯不屬於他,”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自他腦海中浮現,“你已經報了價,等待他的反應就行,他背後的人必然會派他繼續與我們接觸。”


    “到時,就是你擅長的領域了……”


    倫納德說道,的眉頭逐漸舒展,正要拿起旁邊桌上的文件閱讀,突然歪了歪頭,疑惑地追問:


    “你說,他背後會不會是和你同一個時代的朋友,或是敵人?”


    “你最近想的多,這是好事,但無用的猜測也越來越多,這隻會浪費時間,”“老頭”輕笑一聲,讓倫納德臉上的表情僵住,“如果他背後站著我的敵人,根本不需要這樣試探,我虛弱了很多年,現在暴露就等於失敗。”


    話鋒一轉,蒼老聲音帶著調侃繼續說道:


    “如果你想要玩偵探遊戲,想找點事做,不妨把手上的那份文件看完,找出些有用的線索,追蹤那個你要複仇的人。”


    倫納德沉默地坐在沙發上,許久後才拿過文件,翻閱起來。


    這是一份他憑記憶從紅手套那複刻的案件卷宗,關於參與了販賣人口的卡平之死的案子,以及其中出現的“塔羅牌”線索。


    他翻到的那頁,正是獲救的女孩中的一位,艾蜜莉·奧內爾的調查報告,以及那樁被受賄的街區警察刻意隱瞞的奧內爾一家離奇死亡案,上麵用紅筆圈住了兩個名字。


    “艾琳·沃森。”


    “夏洛克·莫裏亞蒂。”


    前一個名稱他有印象,在“黑皇帝”曾出現的“希爾斯頓區極光會襲擊案”中,這位“占卜家”接受過值夜者的調查,但當時並無疑點,因此沒有引起注意。


    而後者,曾在“尼根公爵遇刺案”裏,參與過對欲望使徒的調查。


    這幾件案子中,都有“塔羅牌”出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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