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洪範第三次見到白雷神。


    一年半前,他與金海城一票高層在城下坑道中,挖出的便是一模一樣的東西——四麵方正,硬木殼上雕著方折回旋、形似指紋的雷紋。


    洪範張開雙臂擒抱住一件,發力往上掂了掂。


    質量大約三百公斤。


    “龍須士的坑道雖然精良,但是動靜也大,估計難見功效——李希奇乃天風軍名將,不是北疆巨靈可比。”


    裘元魁說道。


    “我與運濤請他出這一路,本就是為你打掩護,做個副車而已。”


    堂堂百勝公說這話時,也禁不住往外頭瞥了眼,生怕被龍須士聽見。


    “你單人掘進,首要是隱蔽,不須求快,將這五台東西全部送到城下便可。”


    “此外,埋藏位置要過城牆中線,否則無法讓其徹底坍塌……”


    裘元魁布置得很細,但洪範心頭仍有憂慮。


    他對前世各種炸藥了解不多,但各項參數至少有基本概念。


    以配方最優的現代黑火藥與tnt為例,前者爆炸超壓在後者的一半,地麵爆炸時土坑壓縮區直徑比例在百分之四十。


    假設總重一點五噸的白雷神完全由tnt填充,其威力最多相當於三噸優質黑火藥——炸一棟小樓固然輕鬆,但要揚掉十五米高、十米厚、城頭能過馬車的夯土貼磚城牆,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百勝公,端麗城牆夯土堅韌、鐵錐難入,光靠它會不會……”


    洪範遲疑問道。


    “不必擔心!”


    裘元魁即回。


    “製造白雷神要使用大量頂級玉髓,存入多種火行真元,據說每一台的威力都頂得上天人武者一擊。”


    “‘那邊’與我有言,這五台一起,什麽城牆都不在話下。”


    洪範不再質疑。


    淮陽國的鬥爭放在微觀上可以有許多種解讀,但宏觀上隻有一種——朝廷與諸侯王關於統治權的爭奪。


    所以對方口中的“那邊”說不定就是神京器作監。


    交待完所有事,裘元魁留下鐵鎖與鑰匙,快步離開。


    木門開了複關,另一側坑道的施工聲就像在水麵處浮了又沉。


    唯有燈芯燃燒的爆鳴清晰依舊。


    【所以此世已有堪比天人一擊的炸藥,威力甚至遠超黑索金……】


    洪範出神想到。


    【可惜依舊離不開真元。】


    他默視木箱上的雷紋片刻,上前兩步,手按上土層。


    命星發動。


    以洪範為中心,沙土漸鬆,無聲剝落。


    ······


    五日後,九月十七。


    黎明撫過大地,驚醒端麗城。


    自西向東,朝日的光輝被鐵幕般的鱗狀雲鎖住,隻將後者的邊角燒得暗紅。


    乾坤間滿是征伐氣。


    卯時正(早上六點),百勝軍造飯。


    待營中炊煙散盡,連夜趕工的輔兵們如潮水般後退,留下兩座二十米高、頂部寬平、設有擋板的土台。


    鼓聲與呼號並起如沸,弓弩手各自進入位置。


    飛樓與土台間,箭矢與咒罵來回穿梭。


    緊隨其後的是砲車,按慣例壓製半個時辰,清空了被選做目標的兩個城段。


    辰時二刻(早七點半),號角聲於將台人立而起。


    臨車與車梯開路,後頭跟著兵甲抖擻的步軍。


    以軍旗為令,百勝軍連放三波密集的箭矢與石彈作為火力遮斷。


    借城頭一時喑啞,臨車重重撞上城牆,砸下木橋。


    一身重甲的陷陣猛士們譬如水流般衝擊城頭,兩側是銜著短刀上城的步卒。


    同樣的路數,效果卻遠好於之前。


    差別來自於土台。


    雖然絕對高度比不過城上飛樓,但土台為陣地提供了寶貴的火力壓製,極大對衝了守軍的優勢。


    城上鏖戰不休,城下施工不停。


    五台白雷神就位,洪範往將台匯報後默默觀戰。


    戰局此時白熱,雙方高層戰力終於下場。


    裘元魁身著三重甲胄在第三個城段單開戰場,以純陽功法剛猛力量、高速恢複的優勢強上城頭、衝撞縱橫。


    自角樓高處,李希奇揮出的風斬與他頻繁對衝,釋出恢宏雷鳴。


    另一側,古意新與唐勝望的對決則輕靈飄忽、以快對快,隻在槍尖與星梭交錯時才漏出尺寸錚鳴。


    自徐運濤以下,將台上的觀戰者看得都很吃力。


    洪範向來以瞬步之快自傲——從靜止跨越五丈他隻需半秒——但城上古意新爆發的速度是他三倍,於視網膜上留下漂移般的連串殘影。


    金剛智則更犀利。


    槍刃過處,輕巧譬如狼毫勾筆,凡被圈點者——不論大盾、木幔、檑木、吊槔——均無聲兩斷,甚至連唐勝望的流星飛梭也漸多豁口。


    百勝軍兩位先天都是六合圓滿,在修為上優勢不小;然而力戰稍久,他們卻先後陷入下風。


    蓋因天人之下,寡不能敵眾。


    洪範想起了朱衣騎的洪爐陣——天風軍和端麗唐家傳承已久,上下同練一種功法,自不缺類似的合擊法門。


    巳時(九點),裘元魁第三次被狂風擊出城外,外層劄甲大半碎散。


    徐運濤見狀下令鳴金。


    ······


    這一場突襲戰激烈短促。


    唐勝望摘下頭盔,合計著自己損毀了幾把星梭,換回古意新幾道傷口。


    合計的結果讓他心中如堵,直到頂著零星投石親手潑油點了台臨車,才順過氣回往城樓。


    堂下,李希奇扶膝而坐,用慣常的冷硬臉色作出道道命令。


    方才輔助他交戰的二位天人交感校尉則靠倒在牆側,麵如金紙、閉目養神。


    唐勝望拎著鐵盔,在外頭踱步候著。


    兩人共事已有數年,這般畫麵見了不知幾多次。


    直到所有傳令兵都領命而去,他方才入內,見李希奇嘴唇幹裂,盔下壓著的鬢發被汗水浸濕成綹。


    “距堙一起,城頭上的壓力大了近倍。”


    唐勝望半是抱怨道,走向牆角的水缸。


    “古意新剛出陣那會,幾乎要丟了步道……”


    拾起桌上手掌大的陶碗,他正欲舀水,怔了怔又將碗放回。


    “丟不了。”


    李希奇話音果決,聽到身後傳來水聲。


    “三支武者混編預備隊尚未動用……”


    他認真說著,正覺得口渴,便見個鐵鍋般的東西塞到麵前。


    這鍋外側半濕半幹,裏頭盛了數斤的水,裏外都沾著不少灰塵。


    卻是個玄鐵兜鍪。


    李希奇皺起眉頭,看向唐勝望。


    “喝水。”


    後者吐出兩個字。


    “那桌上配了碗!”


    李希奇話音高了八度。


    “用那小碗,得要本座來回幾趟?”


    唐勝望哂道,把鐵盔往他護心鏡上一撞,咚的悶響。


    對峙片刻,李希奇隻得接過頭盔,勉強湊上嘴。


    他原本隻想意思下,誰知濕了嘴唇後越喝越渴,最後一盔的水竟被飲得幹淨。


    唐勝望見證也去喝水。


    他自己倒是用了碗。


    “剛剛這一陣,交換比在一比二。”


    李希奇抹了把胡子,靠上椅背,話語顯得順暢。


    “但敵軍要拿下此城,遠沒那麽容易。”


    “百勝軍儲備的木石料最多還能持續三、四日,之後砲石臨車將極難補充。”


    “如我昨日之言,隻要別處不出問題,至少能守到入冬……”


    唐勝望回往桌邊坐,沒有接話。


    他知道對方口中的“別處”意有所指——元磁勝負,王庭旨意——但那些都不是他能左右。


    兩人沉默少傾,有傳令兵奔入,匯報敵軍坑道接近了城牆根。


    唐勝望不知此事,聞言吃了一驚,忙去看李希奇。


    後者麵如平湖。


    “這幾日沒見到赤沙,早猜到是在挖洞。”


    李希奇揮退傳令兵,聲音輕鬆。


    “你不曉軍事,不知道距堙與坑道自古以來就是相得益彰的策略。”


    唐勝望聽到“不曉軍事”四字,眉頭立刻擰起。


    但未等他開口,李希奇已繼續滔滔不絕。


    “因為土方不會憑空生消,地上堆了便說明地下挖了,反之亦然。”


    “坑道成敗之關鍵在於隱蔽,但地道又不可能從城頭視野外開挖,所以土台之後正是最好的出入口——既在視覺上遮掩,又處理了土方——何況敵陣中還有命星沙世界。”


    “但徐運濤不知我早在端麗四麵城下各埋了二十個地缸,日夜監聽,不漏過地下丁點動靜。”


    “我們隻要對向開挖,明後日必能截住他們。”


    他緩緩起身,在鐵甲簌響聲中將頭盔扶得端正,走出城樓。


    唐勝望跟在其後。


    親衛低頭行禮。


    大日攀到高處,十方遍照。


    樓欄外兩座土台上人流往來,與對側飛樓一同緩緩生長。


    李希奇以睥睨目光掃視一切,直到遙見一位久違的魁梧大漢站上將台,往南探看。


    兩人的麵色霎時冷了下來。


    ps:黑火藥與tnt對比數據參考知網論文《黑火藥的tnt當量值的實驗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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