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中炸開喝彩聲,如斷崖墜入江水。


    露台上的冷公子以扇骨擊節正欲讚歎,卻見唐星晴鬢間汗濕,脫力般地鬆了口氣。


    “世妹怎麽了?”


    他關心道。


    “我敗了。”


    唐星晴喃喃道。


    “剛剛他們共換了十招,換我對上任一人,此時已經敗了。”


    她話音凝重,倒不見沮喪。


    眾位青年俊彥將信將疑。


    “唐小姐妄自菲薄了,當初你與赤沙不是換到百招開外?”


    一位年輕渾然境故作世故地說笑道。


    “這是擂台戰,方圓隻十丈,若取位天元更隻七丈,且冰麵光滑,沒有絲毫掩體障礙。”


    唐星晴瞥人一眼,語氣尖刻。


    “其中差別你可看得明白?”


    場間冷了七分,無人再敢駁她。


    同一時間,風天青單手拄槍,抹去唇上血跡。


    “赤沙與雷鳴瞬步果然都名不虛傳。”


    他大方稱讚,依次開合左手無名指與小指,確認指伸肌腱的損傷。


    “你剛剛發招若不中,恐怕要衝出擂台——沙翼畢竟不如風渡術靈活。”


    “這場地限製,是我占了你便宜。”


    風天青指了指擂台四界。


    冷洛離聽聞言語,挑了挑眉。


    “段天南,本座設置擂台本是為了方便觀戰,現在看似有不公?”


    她側首發問。


    “無所謂。”


    段天南淡然回道。


    “洪老弟也不會在乎。”


    他看洪範增厚沙甲,體型暴漲至兩米五,默然頷首。


    利用規則設陷偷雞不成,便結硬寨打消耗。


    從各個單項上比較,段天南不覺得洪範有任一項是同境界最頂尖,但他毫無疑問很全麵,且擁有駕馭這種全麵的戰鬥智商。


    風天青同樣感受到了這一點。


    “荒沙戰甲,最初定了二品,現在據說已經被公認為第一品了。”


    他用欣賞的目光仔細打量對手殺法。


    肉眼可見的通體強硬,唯頭甲稍薄,留有道眼縫。


    “不過甲好不好,還是得試過才知道……”


    風天青旋身蓄勢,全力擲出飛刀。


    這一刀重且快,瞄準左眼。


    洪範舉臂格擋,沙甲厚薄變化,切割了視野。


    就這一閃爍的工夫,他發覺對手腰帶已空,卻未曾聽到任何破空聲。


    風天青起步加速,第二次起中平槍。


    正當洪範調整身位時,七把飛刀從他視野盲區的不同位置刺入沙甲各個關節,引發非牛頓流體自鎖。


    見自己的戰術被複刻,唐星晴心頭一緊。


    洪範四肢僵直,便令沙流往腹部匯聚,勉強擋下攻擊。


    風天青一擊脫離,拔槍後退。


    “比想象的更強。”


    他壓不住好奇心。


    “你明明判斷不了暗器的落點,沙甲卻依然能夠防護,這說明硬化並不依賴意識的控製。”


    “分開是一粒粒微小的沙礫,匯聚後如水般流動,又比鋼更堅固,且這相位變化應激觸發……”


    洪範一言不發。


    “了不起的殺法,了不起的才華!”


    風天青自顧自歎息著,好奇心很快冷卻為遺憾。


    “天罡神風經在單點破壞力上稍弱,剛剛那一槍是我全力,還是捅不穿你強化後的防禦。”


    “但這種強化你必須主動控製,對不對?”


    “如果你看不見呢?”


    他輕聲說道,透過沙甲黑魆的眼縫,仿佛看到洪範的雙眸。


    “在下要動真格了。”


    此言落下,風行天地靈氣陡地活躍。


    冰擂上卷起回旋氣流,速度越來越快。


    地麵與空中漂浮的沙礫都被吹開——風天青清楚它們都是星君的信使。


    洪範奮起搶攻,但重甲狀態下速度與對手差距更大,追之不及。


    很快,旋風不隻是風,更成了刀。


    沙甲表麵不斷應激硬化,雖然隻涉及淺層,依舊降低了五成機動性。


    更重要的是當洪範發現眼瞼被切傷後,他被迫關閉眼縫。


    甲胄封鎖了視覺。


    風鳴阻斷了聽覺。


    但觀者眼中,風天青卻如魚得水,甚至在狂風中懸浮滑翔。


    龍卷旋風持續籠罩整個擂台。


    洪範強開炎流樊籠,熱量須臾便耗散,沙霧之類更是一瞬都維持不了,隻能盲目揮拳。


    他已敗相畢露。


    “風天青怎麽會有如此恐怖的真氣量?”


    唐星晴深受震撼,看得咬牙。


    雖然不願,但她知道洪範輸定了。


    其他人無不這麽想。


    沙巨人坐困愁城。


    風天青揮舞長槍,幾番驅馳試探後,往洪範頸間輕刺第一槍。


    沙甲硬化,卻未增厚。


    他去了三分警惕。


    變換身位,第二槍挑刺在洪範左肩,用六成力道。


    槍出,見紅半寸。


    沙巨人後知後覺地揮臂,全然打空。


    “結束了。”


    冷洛離瞥了眼臉色難看的段天南,起身離座,準備隨時幹預。


    到這地步,風天青再無猶疑。


    他於此戰中第三次出中平槍,豁盡龍血賜予的全部力道,捅向洪範右胸。


    這一槍捅得飄逸,捅得肆意,捅得毫無防備。


    以至於在洪範“看”來有些愚蠢。


    從頭到尾,他從未失去目標——風天青是正經龍嗣,血脈濃度在一等世家中也屬上乘,在龍魂樹的感知裏就像火把那麽鮮明。


    右腳滑退一尺,貼身讓過槍尖。


    洪範抬起右臂,順對手來勢,分毫不差地握住風天青脖頸。


    幾乎就像是兩人打了個配合。


    槍頭捅空的刹那,風天青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的喉嚨被五根鐵石般的手指一把鎖住,而後蠻橫提起。


    洪範擰腰拉肩,出十二成力,將掌中之人狠狠擲下。


    嘭一聲悶響。


    冰麵綻開裂紋,風天青砸地彈起,繼而被砂鍋大的拳頭命中麵門,轟入冰層。


    “夠了,勝負已分!”


    冷洛離高聲喝道,在最後時刻主動碎解冰麵,降低了傷害。


    “勝者是金海洪範。”


    這結果莫說對觀戰的凡人,連元磁與先天高手都不免驚愕。


    風與沙俱散去。


    洪範站直身子,看著風天青仰躺失能,口鼻溢出金血。


    兩人身後,渾濁而澎湃的喝彩聲正龐然脹開,像是要碾碎河灣,把天地掀個底掉。


    “伱,怎麽看到的,那一槍?”


    風天青艱難吐出逆湧的血水,問道。


    洪範一句不答,轉身下台。


    元磁尊者們同樣不明就裏。


    洪範在沙甲觸碰槍尖的瞬間做出預判——這是冷津渡的猜度。


    風天青衣縫靴底可能沾了沙子——這是龔正平的說法。


    洪範在冰隙內散布沙礫通過震動感知腳步——這是段天南的揣測。


    但這些解釋要麽顯得洪範能力過強,要不顯得風天青太蠢。


    唯有唐少遊不說話。


    他今天一身白袍,沒有外覆標誌性的鐵鱗,格外沉默。


    但不管如何,此戰結果已由成千上萬人共同見證,而勝者並無披露法門的義務。


    人群簇擁著洪範回往客棧,在半個時辰後流回大街小巷,恢複了城市的基本運作。


    而赤沙擊敗追風步的消息正沿著周圍四通八達的道路往外傳播,將登上下個月的神京天驕榜,乃至於傳遍天下。


    第二日,清早。


    在晨光注滿城市的時候,百勝軍的馬隊出南城門,踏上歸路。


    “昨個午夜,我東出二百裏,與唐老奸會麵。”


    段天南打馬湊近洪範,低聲說道。


    “你可知道這次的事情不是他的主意,是唐家小娘舍不得你死,說服了他。”


    他說著偏了偏頭。


    洪範聞言一怔,順其示意回看,便發現唐星晴亭亭立於城樓之上——見有人瞧來,她正匆匆忙忙地抬起下巴。


    他於是提韁下馬,忍住笑意與感動,隔空比了個“多謝”的口型,又鄭重行禮。


    待禮畢抬頭,唐星晴的身影已消失在雉堞之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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