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嵐城在淮陽國東南,金海城在涼州西北,兩者直線距離有四千裏上下。


    七月初六下午,洪範獨自動身,飛行八個小時後隨意尋了個野嶺落下。


    捕獵、進食。


    而後他在崖頂鬆樹的高枝盤坐,於山風中入定。


    夜空平整,如一整塊傾斜的黑色大理石。


    四個時辰後,它被破曉的金劍劈斷。


    七月初七這一日洪範巡航十個小時,入夜時已能用肉眼望見金海的城郭。


    他思慮少傾,沒有連夜入城,而是如昨日般露宿野外。


    七月初八,一早。


    洪府演武場。


    自洪福一行在去年冬日證明了燧發槍的實戰能力,這一新式武器很快在金海城內推開。


    末雪一化,洪府內就新建了靶場;待到五六月份,除開強製練槍的朱衣騎與家兵,稍有家資的男丁也都會給自己配把短銃,用以打獵防身。


    如是,府內每日雷鳴不斷。


    今日也是如此。


    洪福一聲號令,十幾個小子同時開火,硝煙團成一朵貼地黃雲。


    煙氣散開,眾人各自看靶報靶。


    作為教官的洪福則依次矯正動作細節,順便往幾個格外不像樣的子弟屁股上輕踹了幾腳。


    “吃不消後坐力的自己削減裝藥量,你們年紀小,沒必要硬撐……”


    他一麵訓話,一麵注視著天空中自東南方過來的小黑點。


    大約是台山來的猛禽。


    洪福這麽想著,待那黑點越來越大,越過半城降至百餘米高才發覺不對。


    隻幾個呼吸,飛行物已如遊隼俯衝般落入靶場。


    “範哥兒?!”


    洪福驚道,突然的久別重逢讓他嗓子破了音。


    “我老遠飛來,看身形還以為不是你。”


    洪範笑道,捶了下洪福胸口。


    “一年多沒見這得瘦了幾十斤?”


    這時候,平時故作深沉的洪福教官已失了應對,隻把住兄長臂膀,無意識地發笑。


    靶場周圍,其餘人也舍了槍圍攏過來,但懾於歸來者威名,又不敢靠得太近。


    這些少年大都不到十五歲,甚至沒開始練武,與洪範並不熟悉。


    更何況這一年多過去,情況與過去又不相同。


    兩年前的洪家二少是金海年輕一輩的第一人。


    一年前的他登上天驕榜,是西京的風雲人物。


    現在的他被尊為“淮陽三義”之一,連戰連勝,名聲遍傳天下。


    就前些日子,信鴿送回西京新發的三榜消息,全城皆知洪家二少擊敗風天青,升至天驕榜先天之下第一,總第七十七位……


    遙遠的傳奇活生生到了眼前,對這些少年郎來說卻比老虎還嚇人。


    洪範與洪福聊了幾句,把臂出了靶場。


    而消息比他們更快。


    就像一顆石子投入湖中。


    平靜的洪府裏嘴巴去找耳朵,耳朵又使動嘴巴,整個歡騰起來。


    半個時辰後,洪範在朝日院沐浴更衣,用了些精致點心,然後去了正堂。


    庭院中,洪家高層俱在,好幾個是即刻從府衙趕回。


    見洪範過來,洪武、洪勝、洪禮、洪城、洪明、洪赦、洪烈、洪博等人各自前迎、喜不自勝,連洪陳氏也親自泡茶端水。


    待眾人簇擁洪範入座,族長洪武問出的第一個問題果不其然。


    “怎麽突然回來了?”


    “因為淮陽國的事情了了。”


    洪範歎聲回道。


    眾人聞言不解。


    一年多來,因為洪範的緣故洪家盡心收集所有關於淮陽國的時事訊息,連帶著裘元魁、徐運濤在金海都成了名人,更別說段天南、古意新這些本就處在風口浪尖的驕子。


    但受限於勢力、能力以及動輒三、四千裏的空間距離,三郡過來的消息終究談不上詳盡及時。


    以今日七月初八計,強攻雲嵐才過去半個月,戰區的狀況又如何能傳到涼州的角落?


    於是在洪武等人的概念裏義軍形勢還停留在六月,正與天風軍在端麗以南對峙。


    “你們應該還不知道,風間客死了,死在六月廿二。”


    洪範解釋道,垂下眼眸。


    “之後義軍便拿下了雲嵐城。”


    聽到這個結果,洪家人既喜悅也茫然。


    “怎麽這麽突然?”


    洪勝好奇道。


    洪範見狀,便把近一個月來的詳細戰況作大概陳述,隻說攻城時無常境恰好耗盡,未提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眾人聽到如此離奇之事唏噓不已,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


    摻和淮陽國內亂不僅有人身危險還有政治風險,洪武等人一開始就不很支持,隻是他們也知道洪範需要武勳換取更好的功法,不得已而為之。


    這一刻,聽到這樁麻煩事終於了結,堂下的氣氛徹底鬆弛。


    “範哥兒,你手邊那把刀是不是燎原火的那把‘明神’?”


    洪明忍不住問出心底壓了老半天的話。


    洪範咧嘴笑。


    “是不是神兵,不試試怎麽知道?”


    他直接提刀遞過。


    這是三萬兩銀的兵器,三四年前掏空整個洪家都買不起。


    堂堂火須明王居然一時手足無措,抓了抓胡子才雙手接過。


    洪明先仔細看了外觀,而後握住刀柄,小心探入真氣。


    然後他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半晌合不攏嘴。


    這下其他人也心癢難抑,傳閱此刀依次感受。


    渾然境本來感受不到先天靈氣。


    但明神卻能輕易幫兵主跨越這重天塹,讓隅於渾然境十年乃至數十年的武者得窺先天境界一角,使他們瞠目結舌、心神動搖。


    一圈下來,唯有天人交感境的洪武與洪勝還能繃住麵色。


    試完神兵,洪範又取出一個親手寫就的卷軸遞給洪禮。


    “我族炎流功精擅殺伐,但在觀想方麵有缺,以至於破境艱難。”


    “這裏寫的是段大哥傳授給我的觀想法,我想授予族中,作為炎流功的參照。”


    他仔細說道。


    氣氛霎時轟燃。


    武道向來難得,何況是鐵掌開山的武道?


    “這般恩情,重如山嶽!”


    洪禮小心捧著卷軸,激動得眼角直跳。


    “也不知該怎樣報償才好……”


    他說著便發起愁來——段天南是戰力將近地榜的武道宗師,洪家似乎送不出什麽能讓對方看得上的東西。


    然後洪禮便聽洪範回道。


    “不用回禮了。”


    “段大哥在雲嵐城戰死了,換了風慕白一條命。”


    他說著,神采冷卻下來。


    此時眾人的麵色各不相同。


    洪明拍案,是因好人沒好報而起的義憤。


    洪勝歎息,是對武道超群者故去的惋惜。


    洪禮垂目,是未償恩情先聞噩耗的悲哀。


    洪武情緒則更複雜,不止有針對段天南個人的惋惜,還有損失了家族重要人脈的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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