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清晨。


    暑熱退去不少,雲天縮在高處。


    洪範一早到了開明行,身邊陪著錢宏、聞中觀,以及剛從金海趕過來的洪福。


    “今年我們新雇了十名金磁門的武者,基本打磨好了流水線,不僅提高了產量和質量,成本也控了下來。”


    錢宏領著洪範穿過新澆築的水泥廠房,說道。


    “現在一把燧發槍配上子彈模具的成本在三兩白銀,上個月產了一百二十把。”


    “比我想的還要順些,真是有勞你了。”


    洪範稱讚道,對行走在流水間的首席工匠孫平波點點頭,繼續往前。


    廠房末尾的拋光車間被單獨隔出,水力輪軸驅動的石英砂拋光帶旋轉不停,將木槍柄一點點打磨光潔。


    未久,一個嶄新的紅木柄完工被送往塗漆。


    洪範出了門,繞去倉庫。


    “現在西京開始有一些公子哥到我們這定做精品槍械賞玩,一把幾十兩銀不等,都是由大匠手作。”


    錢宏道。


    “當然絕大部分產出還是銷往金海城,年內我計劃在那邊新開一個分行。”


    庫門拉開,裏頭是以木箱裝好的新槍。


    洪範隨手取出一把,以目光校準準心。


    “最近還來過幾批訪客,是懷掖和同光那邊的,說是想買槍,但後來私下聯係了行裏的工匠。”


    錢宏又道。


    “我猜測他們是想挖人自己造槍。”


    “這不妨事。”


    洪範無所謂道。


    “他們若給了更好的條件,咱們放人就是;我巴不得天下多些人做這一行。”


    “對了,我聽說崔家也有派人來拜訪?”


    他說的是金海崔家。


    “是的。”


    回話的是洪福。


    “斷山堂有兩位大師傅都對火槍很感興趣,今年春天就開始仿製了,但出來的東西質量不行,容易炸膛——不過做些簡單維修倒沒問題。”


    幾人說著去看了草創不久的鑄炮車間,然後在靶場試槍。


    過了大約一刻鍾的工夫,前頭有人來報說客人到了。


    洪範親自去迎。


    先來的是莊立人與何家二爺,沒過多久又到了沈摩耶與沈家唯一的元磁武者“冰凍三尺”沈茂勳。


    最後到的是滿臉嫌棄的袁淩雪,以及跟在後頭一副春遊模樣的屈羅意。


    巳時,眾人在正堂齊坐。


    洪範親自備了茶水,揮退了下人。


    如此規格的會麵,不說大氣不敢喘的洪福,哪怕是何二都顯得拘謹。


    尤其是在座幾方互不熟悉,寒暄也顯得突兀。


    “洪範,此次莊公約我時,說你是有大生意要與我們談?”


    沈摩耶象征性品了口茶,開門見山道。


    以地榜天人的身份來說,他的態度比想象中更和氣。


    “是的,我約無諍公與袁師姐來,是想談一筆鋼鐵生意。”


    洪範回道。


    “鋼鐵生意?”


    沈茂勳挑了挑眉,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還請各位隨我來,一看便知。”


    洪範說著起身,領眾人去了間新築的磚房,裏頭是準備好的轉爐生產線。


    當著眾人的麵,洪範以炎流功升了高爐融鐵成水,而後在聞中觀的配合下進料、鼓氣。


    隨著金紅色爐氣迸發出奪目光火,一爐好鋼順利產出。


    哪怕莊立人已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過程,依然忍不住鼓掌讚歎。


    而其他人不分武道高低,多少都吃了一驚——人族冶金數千年,煉鋼與鍛打早已綁定,但眼前的裝置顯然打破了這個鐵律。


    待鋼水在模子中冷卻成型,沈摩耶、袁淩雪等人都迫不及待上來,以赤手按壓感受。


    不論是硬度還是韌性,從反饋來看都毫無疑問是鋼,而且是硬度不錯的鋼。


    “這一爐能出多少鋼?”


    沈摩耶正色問道。


    “六千斤,未來擴大轉爐尺寸還可以翻倍增加。”


    洪範自信回道——相比去年冬日,他對器械與流程又有了少許改進。


    “目前出品的質量在甲鋼水平,一斤成本三十個銅錢;若未來規模擴得足夠大,降到十文亦不成問題。”


    “一斤十個銅錢?”


    袁淩雪這下真切意識到這個轉爐的分量。


    “洪師弟你莫誆我,外頭一斤甲鋼可至少要二錢銀子(約二百文)!”


    作為修羅宗外事院首座,她對物價再熟悉不過。


    “袁師姐,未來的事我們且不去說,但三十文一斤這是當下已經做到的了。”


    洪範話語確鑿。


    “我今日約各位來,就是想以此轉爐煉鋼技術為基礎合作新組建一家商行。”


    見眾人對所見再無疑慮,他領頭回了正堂,細細敘述計劃。


    “據我與莊公估算,當前大華年產鋼鐵十六萬噸上下,涼州占據八分之一;其中精品刀劍鋼一斤三兩白銀,甲鋼則要二錢。”


    “我們都按甲鋼算,涼州光鋼鐵生意一年便有八百萬兩的產值。”


    “從市場份額來說,弘義城銅雲山莊雖然是絕對巨頭,但由於運輸效率與成本限製,也隻占到三成,一年二百四十萬兩上下。”


    “待新商行成立,我打算按現在市場價的五分之一即四十文一斤售賣,憑借絕對的價格優勢橫掃市場。”


    說到此處,洪範神采飛揚,忍不住握住拳頭。


    “五分之一的價格,那就算全吃了份額,不也才一百六十萬兩的規模?”


    沈茂勳皺了皺眉。


    生意還沒做,他光聽著這話似乎已覺得吃虧了。


    “當然遠遠不止。”


    洪範耐心解釋。


    “鋼價若大幅下跌,能用得起鋼的地方便會大幅增加——若價格降到五分之一,市場規模則絕不止翻五倍。”


    他這話的道理淺顯,眾人一聽一想便都明白。


    “師弟我有個問題,你這法子我雖然沒明白機理,可看著就是搞個會轉的鐵爐子往裏頭鼓氣,會不會很容易被人學去?”


    袁淩雪擔心道。


    “師姐放心,此事沒有看起來那麽容易。”


    洪範淺淺一笑。


    “不說別的細節,光這爐子的構造、材料的選擇便有諸多關竅,具體恕我這裏不能詳述。”


    “但我可以給個準話,如果沒有直接的技術泄露,別家隻對著這個方向自己研究,至少要十年往上才能有些眉目。”


    見他如此自信,袁淩雪也不再懷疑。


    “那本座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沈茂勳撫著白須,突然插言。


    “煉鋼這門生意在涼州是祝家的禁臠,這點你是怎麽考慮的?”


    銅雲山莊大名在大華西北可謂如雷貫耳,想到要與這樣的龐然大物對抗,何家二爺明顯變了臉色。


    “憑我一人自然爭不過祝家。”


    洪範據實以告,攤了攤手。


    “這也是我找上各位的原因。”


    沈茂勳聞言沒有馬上回話,默默看了眼沈摩耶。


    沈家從不缺錢,對他來說為了錢財——哪怕是一大筆錢財——與祝家對抗,恐怕不算值得。


    “我的方案就是如此,師姐怎麽看?”


    洪範見狀,轉首先問袁淩雪。


    排除朝廷諸部,修羅宗坐擁兩位天人,掌門“怒神”厲破塵位列地榜第三,毫無疑問擁有涼州最強的武力。


    袁淩雪正欲回複,卻被一直吊兒郎當神遊天外的自家師弟搶了話。


    “做啊,為啥不做?”


    屈羅意掏著耳朵,隨口道。


    “就咱們宗門這脾性,從小師弟到掌門老頭哪回出門不得罪人?仇人這東西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能賺點錢有啥不好?”


    弘義祝家有天人駐世,在半闕涼州說一不二。


    但屈羅意滿不在乎。


    他如今位列天驕榜榜首,為修羅宗掙了大大臉麵,連前兩天因偷溜出去挨師尊打時的慘叫都硬氣了三分,哪裏還看得上什麽二等世家。


    被搶了戲份的袁淩雪惡狠狠瞪了師弟一眼,但難得讚同了一次他的意見。


    “這辦商行的主意我覺得挺好;銅雲山莊若有意見,我們可以與他們講道理嘛。”


    她回話時帶著淺笑,麵上神情與屈羅意卻有七分相似。


    “不過洪師弟也知道我修羅宗人少,經營商行也不是我們擅長的事;到時除了真打起來不吃虧,別的方麵就保證不了什麽了。”


    “有師姐這話就足夠了。”


    洪範連連點頭,心中長舒口氣。


    “那無諍公呢?”


    他看向沈摩耶。


    “洪範,這門生意對你來說是個什麽定位?”


    後者卻問了個似乎不太相關的問題。


    “先中之先!”


    洪範即回。


    “我打算將這家新商行取名為天南行,這是我必須要做且定要做成的事情。”


    沈摩耶聞言頷首,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征詢沈茂勳,一口便答應下來。


    大方向既定,場中氛圍頓時輕鬆。


    經過一番口頭磋商,最後天南行起步的一期資金定在三十萬兩。


    股權方麵,洪範個人占四成股,修羅宗二成,沈家二成,器作監一成,何家與之後商行內的各級管理層共分剩下的一成。


    此外,這家新商行還得了修羅宗在西京以西的大塊地皮,以及沈家的兩座鐵礦山,莊立人也表示可以提供器作監的訂單……


    戌時差兩刻,西京的太陽照常落下。


    洪範與洪福騎馬入城,見街上行人熙攘,民宅炊煙嫋嫋,一片祥和景象。


    此時,天下人尚不知今日與別日的不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荒沙主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黃火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黃火青並收藏荒沙主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