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洪範的等待有了回報。


    飛燕關以東,他先後鎖定了兩處黯淡而緩慢的動態黑影,正是脫離靜息狀態的帥蟲——正麵戰場已開,它們自以為確定了敵方所有高危單位的位置,在二隊兵蟲小隊的拱衛下移動。


    機會稍縱即逝。


    洪範斂沙收翼,如捕獵的遊隼般撲出浮雲,以大傾角朝下俯衝。


    天空朝後飛墜,大地在視野中整個拔高。


    海拔百米處,避開兵蟲們倉促投射的兩波硬刺,洪範射出火玉。


    赤色爆閃在黑暗平原上轉瞬即逝。


    改出,平飛,拔起……


    至五裏外,他再作蜻蜓點水,第二次俯衝轟炸。


    第三個目的地在飛燕關。


    當洪範落在高踞關南的崖頂時,眾帥蟲已知曉同類的厄運,或倉促移動或挖沙隱蔽,但龐大體型與恐怖體重拖累了它們的速度。


    以它們為核心,立體的黑潮不再往東流淌,半數如漩渦般往中心匯聚,半數朝洪範立足處遙遙合圍。


    正如周文楊所言,這番惡水非先天境界能淌過。


    於是洪範立地架槍。


    此夜風大,光線熹微。


    六百餘米水平距離帶著垂直落差,按說不好瞄準。


    但身為先天武者,洪範的肉身有遠超凡人之性能——僅僅是據槍瞄準,他便能切身感受到子彈將如何穿出槍膛,砥礪大氣……


    閉上眼,彈速、自旋、軌跡、落點,一切都在黑暗中一目了然。


    方圓千裏內,所有帥蟲在共享的意識空間內經曆了一場幻覺儀式。


    扭動掙紮的自我被橫置在月光色的餐盤上。


    這是祭肉。


    懸崖上佇立的人影帶著戈壁的顏色。


    這是儀式刀。


    火色亮光在槍口處一閃即逝。


    如刀過肉。


    六百米,一秒鍾。


    脖頸啵一聲被擊中,而後肉體膨脹、撕裂,孵育出不孝之熾火。


    無形無相的哀嚎似圈圈漣漪沿先天靈氣之海四麵驅馳,瞬息遠去。


    這聲音洪範聽不見,也不屑聽。


    解鎖炮鋤,他深長呼吸,視野自線狀拓寬,見茫茫飛蟲三麵包圍,距離已進百米。


    槍口旋轉,錨定第四頭帥蟲。


    蟲群瓢潑蓋至,撞上七步樊籠煊騰而起的熱浪,紛紛自燃掉落,如風中火雨,雨中落櫻。


    一息後,第二發子彈射出,穿入第四頭帥蟲的臀側,炸開兩米寬的致死創口。


    而後是第五頭。


    帥蟲是肉身孱弱的高智慧生物。


    四位同胞的死固然不足以讓它進化出長腿跑路,卻透露了足夠多的訊息。


    於是當洪範視野鎖定它的時候,這頭帥蟲身上已爬滿數十頭以身作甲的蟲兵。


    【倒有些急智。】


    洪範心中哂道,視野如利劍般收束聚焦,於飄零蟲雨中辨析出瞬息之通路,而後射出子彈。


    這槍輕易殺死了一頭兵蟲,但掩於其下的帥蟲隻受了皮肉輕傷。


    洪範心知今日無法再取巧,散去沙炮。


    勝遇軍中所有人都說先天武者衝不得蟲潮,顯然此言不虛。


    不過洪範手握兩枚龍魂果,自覺可以一試。


    他豁然起身,震落渾身蟲屍碳灰,熾潮四麵排開,燒空半徑五丈。


    沙翼再起,極速拔升,撞碎沿途所有零碎。


    洪範拉高至千米,鎖定帥蟲位置,俯衝。


    這次他真正直麵了蟲群的“防空火力”。


    飛蟲自殺式阻截,爆出帶毒體液。


    無數銳刺被巨蟲們以特化肌肉高速噴出,弓弦鬆放之聲交疊如一,密集覆蓋無視誤傷。


    洪範努力橫滾,依然難以保全沙翼,在百米空中徹底失去機動,隻得將周身砂礫重組為盾。


    秒餘後,蟲群中暴起沙錐。


    土石未落,重比轎車的將蟲以百公裏時速紮入煙塵。


    咚一聲悶響,大地微震。


    氣流撕開煙塵,露出一尊近丈高的沙鑄巨人,正以雙手封住巨蟲撞角。


    角力間巨人連退三步,終於耗盡對手動能,隨即吐氣開聲擰腰砸肘。


    將蟲受擊身軀驟沉,顱頂甲殼碎裂癟了近半,口器中嘔出大股組織液。


    隻此刹那耽擱,大蓬尖刺紮入洪範背甲。


    左右兩側更多兵蟲全速逼近。


    餘光一瞥,地麵驟然沙化陷住刀足,使其自斷關節。


    但麵前這頭將蟲居然還未死。


    它不顧甲殼變形卡壓,拚著二次傷害強扭脖頸,用僅存的兩枚側複眼上視,隨後自股後揚起尾刺。


    洪範偏頭格開,掌中怒發沙流刀,縱向切開蟲首,使其徹底失能。


    一回合交鋒結束,攏共不到三個呼吸。


    而更多形態能力各異的巨蟲正如牆如林四麵合圍,徹底掩去了帥蟲的位置。


    回應它們的是熾火爆裂典加持下的熱風地獄。


    三十米半徑內,高溫砂礫以半熱熔狀態高速回旋,無差別殺傷一切來者。


    彈指,複眼爆碎;


    三秒,呼吸孔灼傷;


    七秒,外殼碳化龜裂;


    十秒,組織液從關節縫中泡狀滲出,沸騰蒸發……


    刀切火焚,此間痛苦難以臆想。


    然而敵如潮水,未有瞬息停頓。


    ······


    數十裏外,一刻鍾前。


    水麵低空,古意新以極速沿河飛掠,餘光中見身後紫芒接近,以槍擊水成牆。


    紫電遇阻,爆發出刺眼光火,瞬間照透水體。


    未等死去的魚蝦上浮,兩位元磁已糾纏至百米外。


    之字變向,古意新稍稍拉開距離,以真元疏導手腕的麻木。


    晉位元磁後,武者鏖戰個把時辰隻是等閑,而如今他接戰未久已先後受三處輕傷,隱有氣力不濟之感。


    天下皆知大華十經各有專擅。


    《修羅鬥戰經》恢複無雙,打法剛猛;


    《乙木青狼經》取用於外,以戰養戰;


    《通天劍經》銳不可當,一擊必殺;


    而《天罡神風經》、《三界遍照經》等則以殺法瑰麗雄奇著稱……


    相比之下《紫霄化龍經》修煉平緩、招式平庸,“隻能”全方位增強習練者的各方麵素質,並賦予同境界武者數倍的真氣量。


    正因如此,它對品級不如自己的武道壓製力格外強大。


    《步擲金剛典》在同品級中堪稱上品,以速度與穿透力著稱;古意新仗之行走江湖多年,習慣快節奏作戰,幾乎沒吃過武道不如人的虧。


    然而今日之戰節奏不止是快,近乎是滿。


    在蕭堂皇手下,道道紫雷如網如潮好似不需真元般轟擊不斷,自開戰伊始未有片刻間斷。


    兩人打到現在與其說是對抗,不如說是追逃。


    格開左右追襲的雷槍,古意新穿入蟲軍後方,橫貫戰場。


    驚鴻一瞥中,周文楊戰於西方小有優勢,蔚元白拉扯在南將將持平。


    戰場核心處,包含兩位星君在內的十位先天好手鋒矢般前紮,兩百貫通精銳緊隨其後,打通了一半敵陣。


    或許是將士疲憊,這速度比預計中更慢。


    蕭楚很清楚,哪怕古意新能拖住蕭堂皇,蟲群的數量優勢依然會漸漸體現。


    真正的考驗是如何在製造足夠殺傷後幹淨利落地脫離。


    若軍事上做不到,己方就隻能依靠亂界——這把天神兵除去壓製高階戰力外,還能隔絕依托於先天靈氣的通訊,堪稱對蟲群特攻。


    如此神效,當然也有對應代價。


    蕭楚目綻紫芒拖刀在地,幾步穿越親衛後刀刃已由岩石覆蓋加持成丈許長的重錘。


    隨後她高高躍起,一記劈砸轟死一頭半殘的將蟲。


    借方才瞬息的視野,蟲群“加厚正麵,側翼合圍”的調動已一目了然。


    【風險正與時劇增。】


    一念至此,蕭楚的手已握上背後傘柄。


    正在此時,戰局生出變化。


    兩軍鋒線上,十個真蟲小隊組成的隊形突然僵直,而後這近三百頭巨獸仿佛失去了記憶,對當前局麵也不再有宏觀上的理解——它們餓的去進食,渴的尋水源,前排的站定原地不曉得推進,中間的掉頭往後阻住了己方後排……


    “殿下開了亂界?!”


    戴忘塵見狀目眥欲裂,驅使身旁岩石傀儡托起己身朝後眺望。


    “休亂方寸,先天靈氣靜息如常!”


    胡莊悶聲喝道,沉肩衝撞,將朝他撲來的兵蟲掀飛出去數丈。


    十秒後,蟲群恢複正常,仿佛剛剛隻是幻覺。


    但不到兩分鍾,又有三百真蟲斷線重連,而且恢複後組織度下降,應變緩慢。


    這一下所有人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我們那位本家倒還真非誇口!”


    胡莊大笑著攥住一條蠍尾,將體重過噸的將蟲橫掄如錘,開出一條血路。


    在他後方,蕭楚更是心頭一鬆,如蒙大赦。


    就在人族一方士氣大盛的檔口,蟲群在五分鍾內又先後失控兩次,以至於一半數量的真蟲徹底脫離戰鬥序列,各自按本能行動。


    借此良機,蕭楚轉殺傷為殲滅,蟲群大敗之相盡顯。


    樹神親衛明顯失了果決。


    未久,寒雲最先西走,速度之快無人能及,蟄雷和蕭堂皇緊隨其後。


    而在三位騰出手來的人族元磁麵前,真蟲們都如糖豆般脆弱,三分鍾內便割草般倒了數百。


    至此兩千真蟲永久留下的已有四分之一。


    胡莊率軍擴大戰果。


    戴忘塵則早早回身,悄然注意到蕭楚容色緊繃。


    “戰局已定,殿下為何不喜?”


    他殷勤發問。


    “殿下想必是憂心洪範。”


    周文楊負手飛降,帶起大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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