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金海是在與蛇人通商,事情是遲家在做,但我們和李家都有參股出力。”


    洪堅注視著兒子,緩緩說道。


    洪範聞言點頭,麵如平湖。


    這下子三人更驚訝於他的靜氣。


    他們本以為會見到更激烈的反應,譬如勃然大怒之類——所謂少年意氣,洪範正處於眼裏最容不得沙子的年紀。


    “這確實犯了朝廷的忌諱。”


    頓了片刻,洪武繼續解釋道。


    “不過比起我們自己與蛇人的血仇,朝廷那些貴人的意思又算什麽呢?”


    他嗤笑一聲。


    “這幾年我們賣過去的主要是鐵器與布匹。”


    “當然不是兵器。”


    “主要是各種工具、祭祀用的禮器,還有絲綿衣物——蛇人們特別重視血祭,這些東西的價格在那邊很高。”


    開了頭以後,洪武幹脆和盤托出。


    “蛇人沒有煉鐵或紡織的技術?”


    洪範旋即問道。


    他此時想到的是檔案裏的那位“九首蛇神”。


    眾靈之中所謂“最肖祖龍”的神明,其麾下眷族與人族征戰多年,卻不會紡織、打鐵,未免可笑。


    “額,倒不是技術上的問題。”


    洪武回道,對侄兒舉一反三的速度稍稍習慣了些。


    “尋常蛇人與我們這的爬蟲相似,都是冷血。”


    “它們既不耐熱也不耐冷,溫度一高就得尋蔭涼處休眠,所以幹不了燒爐打鐵的活。”


    “至於紡織更多則是地理原因——金海西北越往裏越是沼澤瘴氣,桑麻無法生長。”


    洪武曾經隨兄長和馬驚沙多次殺入過蛇人境內,話裏提到的信息都是他親身確認。


    洪範恍然大悟。


    “範哥兒,族裏這樣做,其實也是不得已。”


    這時,醞釀了許久的洪禮插口道。


    “前些年驚沙公尚在的時候,我們金海譬如烈火烹油。


    但昂揚聲勢下,各家虧空實際上都很重。


    我和你爹上麵那一代的長輩,不是死在金海就是死在蛇沼,有許多連屍首都沒能帶回來。”


    他說到這兒停下來咳了數次,脊背彎起。


    幾息之後,老者複又板直脊背,補充一句:“當然,蛇人流的血隻會遠遠比我們多!”


    飲了杯熱茶,洪禮稍稍平複,繼續開口。


    “後來淮陽國的商路又斷了,我們三家的情況越發不好。”


    “直到遲家開了北上的商路,靠那邊過來的皮革、藥材、蛇膽,金海城的元氣才慢慢補了回來。”


    “否則當初你入學時,族裏恐怕連推宮丸都發不下來了。”


    【蛇人賣蛇膽,什麽地獄笑話?】


    這是洪範心中泛起的第一個念頭。


    但在長輩們的注視下,他隻是輕舒口氣,回道:“多謝長輩們容忍小子逾越,我明白了。”


    書房內,略有僵硬的氣氛迅速軟化下來。


    對於本次召見,洪範主要有兩層目的。


    第一是在沙世界的基礎上增加自己的分量。


    第二就是試探清楚三家與蛇人之間的關係。


    穿越半年來,他的修行逐漸走上正軌,與器作監的關係也日漸紮實,相當於是進入了高速發育期。


    洪範此時最不願見到的就是不確定性。


    如果洪家裏通外族、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他就要早備後路了。


    好在現在看來,金海城的情況大約類似前世的北宋與西夏的民間走私。


    明明雙方狗腦子都打出來了,但在官方默許下,還是前者向後者買戰馬,後者向前者買鎧甲。


    “你性子沉穩,隻是心裏裝的事情太多。”


    洪禮半開玩笑地斥道。


    “族裏我們還在,輪不到你來操心。現在擺在眼前的就一件事,向海上飛還以顏色!”


    “這件事我在和兩家安排,隻是他們稍有些情緒。”洪武接口道。


    “有情緒也是應該的。”


    洪禮淺笑道。


    “事情是洪明帶隊,結果我們損失最少,隻損了兩位外姓。”


    “更重要的是,沙世界還入了我家!”


    他說著看向洪範,目光得意。


    這時候,洪堅緩緩插言:“我聽說餘開誠打斷了你兩根骨頭?”


    洪範點頭回話:“中了他一刀,但傷勢不重。”


    洪武冷哼一聲:“傷我侄兒,若有機會照麵,我定取他人頭!”


    他諢號“火裏金剛”,是天人交感修為、族中第二高手,說這話恰如其分。


    洪禮聞言,笑著將幾個茶杯一一斟滿。


    “那四臂夜叉的頭顱先寄在他項上無妨。”


    “未來等洪範有了驚沙公的兩分威勢,大可親自報仇。”


    他放下茶壺,對著洪範最後囑咐道。


    “你回去後好好養傷,不急著修行。”


    “切記今後不要隨意出城修煉——伱院中的一應日常供給,全都由族裏出!”


    ······


    小半個月後。


    九月初一,每月兩次趕大集的日子之一。


    金海城東門外,高杆上的旗幟迎風飛舞,木柵欄隔出的過道中摩肩接踵。


    混雜著汗味和牛羊腥臊的涼爽秋氣卷著幹草打轉,最後被毛氈隔在車廂之外。


    這是一架雙馬拉的舒適大車,通體上了暗紅的深漆,兩側還打著洪家的家徽。


    車挨著市集停在入口旁,坐在車前的肥壯車夫用高傲的目光注視經過的路人,逼他們避讓三尺不得近身。


    車廂裏,洪範正閉目盤坐。


    此時的他正處在內視狀態,竭盡神識感受龍魂樹的運作。


    可直到一個時辰後,金色寶樹的根須下依然隻有極其單薄的雲氣。


    “嗬,卡bug失敗了,果然沒有那麽容易。”


    洪範自嘲地歎息一聲,睜開雙眼。


    他略略挑起車簾,目光掠著人流掃過大半個集市。


    鱗次櫛比的木架和台板上,許多新鮮宰殺的豬牛羊被剝皮放血,按照買家的要求肢解。


    像這樣的過程,之前的一個時辰裏至少發生了數百遍。


    然而加總後足足數萬斤的牲畜,隻給沙世界提供了不多的養分——等量換算到全天,大約是小半枚下品推宮丸的當量。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我們回去吧。”


    洪範隔著門簾,對車夫命令道。


    “範公子,小的得令!”


    聽到身後主家出聲,肥壯車夫立刻躬起脊背換了臉色,諂媚道。


    車是公中的車。


    家奴也是族裏的家奴。


    但洪範隻是給管家遞了一句話,便全都安排妥當。


    如今的他,終於有了正牌少爺的威嚴與待遇。


    ps:作者本人的情緒排解能力還是比較短板。


    昨天看到幾條抬杠和噴的帖子,氣得半天寫不出字。


    不過也比上本書剛開始好了,那時候被噴子罵幾句能記好幾天。


    為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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