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小姐說得是。”


    洪範緩緩起身,點頭道。


    鄭芙蕖見狀,還以為又如往常般輕易得勝,怒氣稍舒間,便見到洪範自懷中取出一枚厚重金屬令牌。


    然後,他信手一拋,就將令牌拋到少女麵前的瓷碗裏。


    嘩啦!


    燒有鳴禽花紋的瓷碗連帶盤子霎時被砸成數塊,其中一個碎片崩落在鄭芙蕖懷裏,正好是鳴禽的首級。


    “你?!”


    鄭芙蕖雖練過武,但從未實戰,修為約等於沒有。


    遭此一嚇,她麵色煞白,竟連話都說不出。


    “洪範年方十七,已得國朝正八品官身,金海城年輕一代的翹楚,我自認當得其一。”


    滿屋寂然中,唯有洪範聲音清朗。


    “今日如果是鄭準大人在,我從旁作陪自是應該。”


    他目光直刺鄭芙蕖麵門。


    “隻是不知芙蕖小姐你又是何德何能,坐得住這個上首?”


    此話一出,鄭家千金臉色頓時從白轉紅。


    她隱約知道自己是不配坐上首的。


    隻不過一方麵父親鄭準是金海明麵上的主官,另一方麵武道第一的洪勝與年紀更長的李神機不願明著分出個高下,所以便捧出她做個緩衝。


    然而被眾星拱衛得久了,久隅內視境的鄭芙蕖卻渾然忘我,真以為自己與眾不同,也是滿座青年武者中的魁首之一。


    直到此時此刻,這錯覺才被洪範的喝問撕開。


    “你問本小姐何德何能……”


    鄭芙蕖滿是羞憤,囁嚅著很想回應。


    家世、美貌、眼界……


    可看著眼前如假包換的器作監令牌、想到傳聞中莊立人寄出的親筆信,她竟是找不出自身有任何可以對抗的資本,終究無言以對。


    於是,鄭大小姐舉目求援。


    在座二十幾人,已在家中任事的公子哥並不少,但有正兒八經官品的,獨獨洪範一個。


    降維打擊了屬於是。


    “我,我……”


    鄭芙蕖嘴唇顫抖,從未感到屁股下的凳子如此滾燙。


    更關鍵的是,平日那些為了自己爭風吃醋、百般討好的家夥們,除了還在思辨是非、組織語言的遲心赤,竟沒有一個敢挺身而出、為她頂撞洪範。


    唯有見識短淺,不明白什麽是命星、什麽是星君的蓮藕,發出了最直白的憤怒。


    “洪範,虧我家小姐當初還特地讓我傳話指點你!”


    小丫鬟風火般從偏廳衝過來護在鄭芙蕖身邊,一把抓起那麵器作監令牌就想擲在地上。


    “好膽!”


    洪範當即暴喝一聲。


    “你若撒手,便是公然藐視器作監;本官今日斃你於掌下,鄭大人想必也無話可說!”


    他肅聲厲色道,炎流勁轟然運轉扭曲掌下空氣,總算嚇住對方動作。


    “蓮藕,把令牌放下。”


    鄭芙蕖也反應過來,急聲道。


    若是她擲了器作監令牌,最多不過是鄭準對聞中觀陪個不是。


    可若換成身背奴籍的蓮藕,決計頂不住追究。


    見到主人反應,丫鬟方才意識到利害,顫手將令牌奉回桌上。


    終於,慢了一拍的遲心赤自認盤清了雙方對錯,出言介入:“芙蕖妹子……”


    但鄭芙蕖已然羞恥到無法安坐。


    她猛然起身,半掩著發紅的眼眶,帶著蓮藕快步出了飯廳,隻剩張口欲言的遲心赤愣在原地。


    砰。


    遠遠傳來摔門聲。


    蓬萊廳內落針可聞。


    洪範收起佯怒的偽裝,發現自己雖然氣走了“圈子核心”,許多人與他相接時的目光反而多了幾分謹慎討好。


    這時候,洪勝打破沉默。


    “紅哥兒,要不伱追上去安慰下芙蕖?可別讓她氣壞了身子。”


    聽他一言,遲心赤恍然大悟般“唉”了一聲,朝門口方向走了幾步又乍然折返,幹脆開窗從四樓躍了下去。


    冷風穿窗,兜轉一圈。


    氣氛反而稍稍緩和。


    洪勝起身,雙手拾起八品大匠令牌,朝洪範遞去。


    “二弟,要論官身,你肯定是這裏最大的了。”


    他笑道。


    “但我們年輕一輩聚會,沒必要論那麽清楚吧?”


    洞開的窗戶被管事關上,主桌上首的碗碟碎片被侍者收走。


    洪範嘿了一聲,朝兄長略一拱手,先是回了句“聽從兄長指教”,再雙手將令牌接過。


    一時間,蓬萊廳內一團和氣,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好啊,你們兄弟倆鬧出的別扭,把鄭家大小姐和遲大少燒得麵紅耳赤,現在又裝哥倆好了?】


    崔玉堂心中忖到,但哪裏敢說出來?


    另一邊,坐下的洪勝舉起酒杯,對所有人開口。


    “紅哥兒估計一時回不來了,我們先開席吧。”


    話音落下,各家公子和聽海閣的管事、侍者全都鬆了口氣。


    “呼”的一聲匯在一起,倒像是在室內起了道無源之風。


    一道道在托盤上候了許久的熱菜被端到桌上,侍者們維持著僵硬的笑臉退下,直到出了門才齜牙咧嘴地甩起手臂。


    酒席主位都還空著,用餐氛圍自然也一般。


    第一輪酒下肚半盞茶的功夫,還是隻有碗筷碰撞和咀嚼聲,無人說話。


    直到洪勝、李神機主動挑起幾個話題,才稍微恢複了些氛圍。


    而出乎洪範預料,等到酒食半酣、互相敬酒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到他這敬了一杯。


    未時正(下午兩點鍾),桌上已是殘羹冷炙。


    正當眾人零散在蓬萊廳各處閑聊小憩的時候,外頭猛然起了歡呼,然後是一陣鞭炮炸響。


    “時辰到了,放榜了!”


    也不知是誰先呼喝一聲,然後臨街的排窗就被人一一打開擠滿。


    當然,最中間的位置,自是留給了洪勝、李神機幾人。


    洪範跟著兄長站到窗邊,便見到安寧大街上已被擠得水泄不通,依靠掌武院與城守府的衙役艱難維持秩序。


    街對麵,二十幾米長的高杆頂端掛著兩條炮仗,劈裏啪啦地在半空抽了上千鞭。


    待回聲遠去,煙霧散開,人群不約而同靜下。


    然後是一個身著掌武院製服的壯漢氣沉丹田、雄渾大喝。


    “正和二十七年,掌武院四榜第十期,放榜!”


    他說著便運氣縱身,沿著長杆垂直奔行,直到十幾米處單手抓杆一躍,飛騰數丈後,將另一手上擎著的武榜掛上杆頭。


    明黃織錦垂直滾落,錘鼓般嘭然一聲,兜風繃直。


    洪範視線微抬落在榜首,第一眼就見到兩個大如車輪的墨字。


    《天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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