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走在城池的上方,其勢洶洶,不一會便將雲海推得鬆懈。


    自天空的縫隙裏,日頭招展了三分,穿門透窗,讓堂屋內換了重天地。


    洪堅斟了杯茶水,遞給洪範潤喉。


    借這個時間,諸位大人們或是嚼食了幾塊糕點,或是擦了擦額上細汗,頗有幾分恍如隔世的感受。


    坐在最上首的鄭準亦是如此。


    城守扯了扯過緊的領口,看著洪範牛嚼牡丹似的連飲三杯茶水,又想著後者此前擲下的話語,腦中便跳出“命星天授”四個字來。


    不知為何,他忽然就不那麽擔心金海城的安危了。


    “杉月綠洲的泉水裏,我看到了幾道潛跡,很可能是些體型龐大的蛇類。”


    “六米長短的蛇人大約有小幾十位,按守備的說法應當是三祭,渾然境門檻的戰力。”


    “再往下的身形差別太小,便分不清明了。”


    洪範調勻了呼吸,將所得信息全部通報。


    廖正豪起身鄭重行了一禮,而後去側堂寫成軍情,用印後交給部屬即刻急送後方。


    少傾,他回到正堂,正接上下一個話題。


    “刑名流程向來緩慢,李家的事情短時間內沒法有個結果。”


    廖正豪對鄭準與洪武說道。


    “現在戰事在即,少不得李氏盡力,還需兩位大人開方便之門。”


    兩人各自頷首。


    李鶴鳴已死,遷族淮陽國之事也再無後續。


    李家想要洗刷惡名,必須在這一戰中做出些犧牲來。


    正當此事商量得大差不差的時候,有一位衙役到了門外。


    他是來找公孫實的。


    “武監大人,今日早前您見過的那四位緹騎大人又來了。”


    衙役行了一禮,急聲匯報。


    “來做什麽,不是帶他們查驗過人犯了嗎?”


    公孫實不耐問道。


    “那位史大爺說是改了主意,等不及明天,現在就要提人出城!”


    衙役回道。


    “他要提人,你們便讓他提了?!”


    公孫實喝問道。


    “那哪能啊!”


    衙役解釋。


    “小的自然勸他們先等大人回去,但那位史大爺不聽,硬是往大牢去了。”


    “您和監丞大人都不在衙門,他們又手持緹騎令牌和文書,我等實在阻攔不得!”


    “好在田捕頭正在獄中,聽我搶先報信後,便把牢門徑直鎖了,讓我來尋大人。”


    “我走時,那四位爺正在獄外喝罵。”


    “田捕頭隻說自己是奉城守與城判二位大人命令審訊罪囚,硬頂著不開門……”


    聽到這裏,公孫實急躁之心方才稍緩。


    田六此人做事素來穩妥,既有心拖延,便不至於半途而廢。


    至於四位緹騎武道固然高,但公然破門劫獄搶人的事決計是不敢做的。


    “公孫大人,這是有什麽變故嗎?”


    洪範聽二人對話,事情已明白個大概,出言問道。


    “說起來是不該有什麽變故。”


    公孫實回道。


    “無非是州部派來押送翻天社兩位逆賊的緹騎到了。”


    “文書令牌齊全,交接本是應有之意。”


    他歎息一聲。


    “但這四人俱是州部精銳,為首的史元緯諢號‘電光石火’,修習《神行典》至天人交感境界,戰力當在我之上。”


    “而他的三名夥伴也都是渾然境。”


    “危急關頭,我私心便想讓他們留下來,待蛇人退兵再啟程……”


    公孫實略有愧意。


    滿座都是或身家或性命係於金海之人,聽聞此節哪能不理解?


    “公孫大人此念乃是公心,切莫自責。”


    遲追遠勸道。


    洪範也是心頭微動。


    “一個天人交感、三個渾然境,還是善戰之精銳,少說能頂得上三隊貫通好手了。”


    他看向公孫實,又發問道。


    “州部緹騎的職級很高嗎,公孫大人無法調遣?”


    “緹騎的級別不能說高低。”


    公孫實回道。


    “不管是直屬州部的赤綬緹騎,還是直屬神京的紫綬緹騎,都沒有官品。”


    “緹騎是吏?”


    洪範有些吃驚。


    他還記得馬驚沙出殯那日,著紫色祥雲紋武服的神京緹騎高踞馬上、威勢煊赫的模樣。


    “緹騎也不是吏。”


    公孫實再度否定。


    “緹騎創製於百年前,後來得了個雅稱,叫做‘天子門客’。”


    “雖然平日接受掌武院各‘司業’指揮,但其實更像是雇傭關係——完成下派的任務,以功勳換取朝廷賞格。”


    “我身為一城之武監,品秩比司業還高了兩級,在轄域內有權給緹騎指派臨時任務。”


    “但此時他們以押送人犯為由,我這區區武監的話便不管用了。”


    公孫實語帶自嘲。


    洪範靜靜聽完,心中已有定計。


    蛇人強襲將至,金海城在兵力與高級別戰力方麵都有劣勢。


    這時候但凡多幾個貫通境都是雪中送炭,於公於私,他如何能將這幾人放走?


    “多謝公孫大人解惑。”


    洪範頷首,指節叩動扶手。


    “確實得想法子讓這四人留下。”


    “賢侄計將安出?”


    公孫實前傾身子,問道。


    “任務既是‘押送人犯’,無非兩個辦法。”


    洪範抬首回道。


    “一是解了押送之責,二是除了受押之人。”


    公孫實心頭一驚。


    這辦法他不是想不到,卻是做不得。


    然而想到接連兩日飄揚於北方的狼煙,堂堂武監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此時,廖正豪斷然出言。


    “非常之時,當用非常辦法!”


    公孫實又看向洪堅,後者同樣頷首。


    共識既定,唯一的問題就是誰來動手。


    或者說,是誰來負擔主要風險。


    鄭準直身四顧,不見主動請纓者。


    最後,還是洪範豁然起身。


    “我來吧。”


    他灑脫笑道。


    “蕭十二之事可大亦可小,但我在器作監有些門路,想來問題不大。”


    此言一出,眾人各有思量。


    崔嘉言、遲追遠心中慚愧。


    洪勝自責不夠擔當。


    在場卻無人猜得到,當洪範一副風蕭水寒的樣子出門時,心中其實很有幾分竊喜。


    他又將得到一枚完整的龍魂果了。


    ······


    半刻鍾後,金海掌武院。


    正衙之前,吃了閉門羹的史元緯抱臂而立。


    他今日早先的打算是在城內留宿一夜,明日再走。


    這倒不是四位緹騎精力不濟,而是考慮到連日趕路後,坐騎需要恢複些體力。


    然而思及與公孫實的對話,史元緯心頭始終難安,最後打定主意今日便出城。


    隻可惜,明明武監不在,四人卻被一個捕頭堵在牢門之外。


    緹騎背靠掌武院,平日對上什麽江湖俠客、門派山莊,隻一句“你的事發了”便能嚇掉對方魂魄。


    可身處官衙,遇到田六這個有官方身份、又得了上峰支持的吏員,卻沒多少威風可抖。


    外頭,洪範與公孫實入了掌武院大門。


    遠遠隔著一進院子,兩人已瞥見候在那兒的四位緹騎。


    於是洪範轉從側廂直去衙後監牢,公孫實則正麵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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