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蛇人是有毒液的。


    洪範伸手扶著脫力的士兵,想要查看他頸部的傷口。


    但戰場沒有給他這個閑暇。


    惡風自背後傳來。


    沙盾淩空自聚,被一擊打爆。


    洪範趁此空隙推開士卒、撐臂高抬,架住蓋下的利爪。


    這一擊的力道比想象中更大,居然壓得他雙膝一矮。


    這是一頭長六米餘的蛇人精銳,渾身赭鱗,從體型看應是經受了三次血祭。


    差不多是人類渾然境初階的戰力。


    蛇人吐信,混濁黃目盯著獵物,爪子發力下壓。


    對於力量,它在族內亦有自信,如何能看得起矮小瘦弱的異族?


    然而正當蛇人期待著筋斷骨折之聲的時候,手臂卻被硬生生抬起。


    風沙環繞的嘯聲充斥了它的內聽骨。


    自利爪之下,站起的竟是一尊高有近丈的沙鑄武士。


    蛇人收回信子,擰腰刺出右爪,插入武士胸甲。


    旋即被固化的流沙鎖死。


    攻守瞬間轉換。


    洪範一手攥緊蛇爪,以體重優勢反推數步,另一手開掌拿住蛇首,猛然砸上女牆。


    數塊城磚粉碎,碎鱗四處飛濺。


    蛇人狂亂掙紮,雙手卻不得脫,隻得以長尾抽打。


    但這毫無用處。


    炎流真氣奔湧於沙鎧之內,將溫度提升至八百攝氏度,須臾間便使蛇人兩臂失能。


    胸甲處砂礫變形前湧,固定住蛇人上身,化作斷頭台。


    沙流刀蜂鳴。


    一秒後,蛇首落地,切麵平滑。


    還在抽搐的無頭蛇屍被推下城牆。


    洪範散去沙甲,正欲加入下個戰圈,耳畔又聽到開戰時的高頻聲音。


    蛇人們立刻有了反應。


    還未及上城的蛇人反身撤離,攀附在城牆上的則彈躍下城。


    至於已然上城的則越發狂暴,不計代價地猛攻換命,直到死亡。


    喧鬧聲漸熄。


    日頭沉沉地壓在西天,潑下發紅的暮光。


    照在城上像血,照在血上像墨。


    洪平摘下兜鍪,把早就砍卷刃的銼手斧甩回牆角。


    利器脫手,被激素強行壓下的恐懼與疲憊頓時湧了上來。


    他茫茫然挪了幾步,雙腿一軟就要癱倒。


    關鍵時候,腋窩處出現了一股助力。


    卻是邊上洪福趕了半步,將他架住。


    吃這一架,洪平隻覺手腳越發冰涼,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被迫倚了過去。


    “平哥兒,你自己多少出點力。”


    洪福低聲叫道。


    “我也虛得很。”


    洪平轉頭看去,見小胖子額上沾著血,還算幹淨的臉上毫無血色。


    “抱歉,手腳實在不聽使喚……”


    他垂頭說了聲,莫名有些羞赧。


    除了族學裏的拳腳相加,這還是堂兄弟二人第一次肢體接觸。


    “坐下歇會吧。”


    洪福回道。


    兩人蹣跚地挪動步子,在女牆下靠倒。


    然後,他們也不敢掃視左右,隻默契地抬頭去看落日。


    黃昏時候,霞光格外濃厚,照得人思緒迷亂。


    “洪福。”


    洪平突然喚道。


    “以前做了很多不像話的事,今日給你道個不是。”


    他略略偏開頭。


    沒有回話。


    洪平不知所措。


    他轉頭去看,發現洪福仰頭枕著雙手,卻是無聲在笑。


    “都啥時候了,還撿那點破事來說?”


    小胖子瞥了堂兄一眼,嘲道。


    他感到腰間硌得慌,隨手一掏,卻是從鎧甲上拔出一片半嵌著的殘鱗。


    這鱗片上沾著不知來路的血,染紅了洪福的手指。


    “事是小,但現在必須得說。”


    洪平也笑了。


    “否則就衝今天這般光景,誰知道日後還有沒有機會?”


    他說著偏過視線,強行去看數米外那頭死在女牆下的蛇人。


    笑容很快逝去。


    但冰涼的手腳卻回了暖、有了力。


    ······


    一個時辰後。


    四野已完全暗下,如同被人遮了塊幕。


    女牆後點亮了成排的火把。


    大部分士卒都下城用飯休憩,換輔兵與後備們上城處理屍體,做簡單打掃。


    至於一片狼藉的溝壕,卻是無人能管了。


    洪範孤身立在城頭,借著火光俯視城下。


    土坑裏,一頭被開膛破肚的蛇人正仰躺著,身上被幾根木刺捅得對穿。


    可它的眼睛依然圓瞪,好似在與城上之人對視。


    蛇類沒有眼皮,隻有透明的鱗片保護眼球,這事洪範早就知道。


    不管是在上輩子的中華,還是這輩子的大華,蛇類都與“長生不死”、“死而不僵”之類的概念緊緊相連。


    蓋因蛇類的特異氣質天生給人以介於陰陽兩界的感受。


    洪範身後,腳步聲漸近。


    他偏頭瞧見是洪烈過來。


    “戰後統計出來了。”


    洪烈同樣按牆而立,說道。


    “這一戰殺了三百二十三頭蛇人,我們傷亡一百五十七。”


    “死七十四,重傷二十八,短期內還能再戰的輕傷五十二。”


    洪範歎息一聲。


    一人換兩條蛇人,說起來不難看。


    問題是金海是守方,擁有強弓硬弩以及充足的城防器械。


    “以蛇人的悍不畏死,若改守城為野外步戰,恐怕能打出一比十的交換比。”


    洪範低聲道。


    “下一回可未必這般容易了。”


    洪烈點了點頭。


    他們都看得出來,午後的進攻隻是異族的試探。


    作為神子私軍,對方對人類的手段不夠了解。


    今日扔下三百餘條性命後,下次必然會有所調整。


    兩人一時無言。


    火光搖曳,洪烈也看見了城下被釘死的蛇人。


    “明明是死了,看著卻像是活的。”


    洪範說道,其聲幽幽。


    “早前還未死的時候,看著又沒有活氣。”


    “蛇人臉上筋肉稀少,很難看出表情。”


    洪烈接過話頭。


    “所以每次與蛇人戰後,我們第一件事就是斬首補刀。”


    洪範突然問道:“蛇人會怕嗎?”


    洪烈語塞。


    此時,一個粗豪聲音應道。


    “當然會!”


    是巡城路過的廖正豪。


    “算命的常念叨‘天道無吉凶’,賢侄可曾聽說過?”


    他走過來,拍了拍洪範肩膀。


    “想要的能得到是吉,得不到是凶。”


    “心中有了得失,便會生出憂怖之心——按照佛門說法,便是因‘我執’而生煩惱。”


    “蛇人既然有欲求,自然就會害怕。”


    洪範聞言追問:“那蛇人想要什麽?”


    “它們想要血啊!”


    廖正豪想也不想地回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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