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並未浪費時間去追,而是回到羊圈門口。


    “大夥,準備走吧。”


    他自然地發號施令。


    “把外頭的車整理下,畜牲、板車、糧食都得帶上。”


    一言既出,居然無人跟從。


    “走什麽?我們可是在城裏。”


    剛爬起來的疤臉漢子指了指背後的城牆。


    “就算你能打,能打得過龐縣一城的兵嗎?”


    “有膽量的撿了刀槍,咱跟他們拚了,殺一個不虧……”


    他恨聲道,不顧額上流血,去扒士卒屍體上的甲胄。


    青年不理會這家夥,隻去看縮成一團的其他人。


    圈裏的老人沒有表情。


    像是在水裏漂了許久的浮木,爛了心。


    大人們摟著孩子,目光遊移,都不敢第一個回應。


    而孩子們目光發直,不敢哭,隻會發抖。


    青年心裏發堵。


    “你們願意去雲嵐城嗎?”


    他輕聲問道。


    “服那種傷殘者都能服的勞役?”


    這一回許多人都搖頭。


    好似他們終於恢複了聽力。


    “龐縣你們待不了了。”


    青年用宣判的語氣說道。


    然後他也沉默了。


    離了龐縣,這些人還有哪個地方可去?


    最近最大的“義軍”,也就是牛頭山了。


    “那我就送伱們去牛頭山如何?”


    說出這話,青年自己都笑了。


    “去,能去為啥不去?”


    疤臉漢子朗聲應和。


    羊圈裏的人終於慢慢挪動了。


    他們一戶接一戶的出來,開始搬動糧袋,整備車輛。


    然後,嘈雜的腳步聲在遠處響起。


    五六十位全副武裝的士卒沿著窄街過來了。


    “就是那個白臉小子!”


    呼喝聲堅硬而清晰。


    許多平民立刻舍下板車,縮回了羊圈。


    “別怕,稍待!”


    青年拋下一聲,主動迎上。


    龐縣聽到了恢宏的火聲。


    火雲掌轟出。


    第一排的五人被打成移動火炬。


    而後大股沙子自街麵的青石縫裏拔起,結成潮水,往前奔湧。


    戰陣被扯碎。


    士卒被雨點般的密集沙刺洗滌。


    呼喝聲旋即喑啞。


    隻有一朵朵紅花在金葉上綻放。


    目睹這一切的人,都自然念出青年的名字。


    “洪範……”


    “是赤沙洪範!”


    “是在榜天驕!”


    這些聲音仿佛是鑰匙,終於解開了羊圈裏人們身上無形的枷鎖。


    他們再次湧出木門,飛速地安撫畜牲,套起車輛。


    百餘人的車隊沿著小路緩緩前行。


    橫死的士卒屍體倒在路邊。


    死亡在淮陽國已是尋常,是以無人去捂孩子的眼睛。


    東城門前,超過三百位軍士在路上設防。


    城上是成排的弓手。


    城下是張牙舞爪的拒馬,以及森然如林的長槍陣列。


    龐縣穿上了尖刺甲胄。


    洪範領著車隊緩緩過來了。


    日暮時分,穿城風緊,攻守雙方俱是肅穆。


    扼住韁繩的手不自覺收緊。


    牛馬慢下腳步,停在城門外數十丈處。


    疤臉漢子提著短矛,穿著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輕甲,站在洪範身旁。


    但哪怕是他,此時看著對麵陣仗,也覺得喉間發幹、說不出話。


    洪範回頭,看向身後百人。


    百人亦無言,隻靜靜回望。


    “哥哥,你能帶我們出去嗎?”


    一個七八歲的娃娃問道。


    洪範看著他,隻覺話語有千斤重,難說出口。


    娃娃被父親拉回懷裏。


    “公子莫愁……”


    滿臉黝黑的漢子擠出個笑容。


    “我能幹活,無非是服個徭役。”


    洪範聞言,腦中仿佛走了個忽閃。


    什麽承諾、誓言、對的起或對不起,刹那間都不重要了。


    給予希望,怎麽能算欺騙?


    “能的。”


    他對那娃娃伸出拳頭,用最光明的口吻說出最好的話。


    “武之天驕,從不騙人!”


    洪範轉身往城門逼去。


    拒馬後,陸姓校尉揮了揮手。


    城頭三輪攢射。


    荒沙戰甲照單全吃,而後抖落一身箭矢。


    一個百人隊越過拒馬,以密集隊形上來。


    相顧無言。


    洪範默然加速,手指鞭擊,打斷三根槍頭。


    起步踢沙。


    前頭兩人捂著臉倒下。


    箭步炮拳。


    連人帶盾打穿。


    灼沙爆碎。


    七人失去戰力。


    頂著城防軍中貫通、渾然好手的狙擊箭,洪範一步一殺,格斃二十七人,直到城下十五丈。


    百人隊還有七十三人。


    但哪怕背後有頂頭上司看著,他們也不敢再上了。


    蓋因血染黃沙,來者身份呼之欲出。


    “沒想到在龐縣這窮鄉僻壤得遇在榜天驕、命星星主。”


    拒馬後的校尉朗聲道。


    “某家陸治,忝為本縣校尉。”


    “金海,洪範。”


    洪範散去頭盔,回以四字。


    “還請借過。”


    陸治聞言,瞥了眼遠處的平民車隊。


    “龐縣城池低矮,洪少俠想過便過,陸某本就攔不住。”


    他說道。


    “不止我要過,後頭百人也要過。”


    洪範以手相指。


    “他們過不得。”


    陸治搖頭。


    “過不得也得過。”


    洪範凝回頭盔。


    場麵再次冷下。


    兩人話語間,城門左右的道口又聚過來二三百人。


    連車隊後方也有百人逼來,隻是沒有命令不敢動作。


    力量對比完全失衡了。


    “洪少俠。”


    陸治的氣勢漸隆。


    “如你所見,陸某手頭現有七百精銳。”


    “我有一言,你縱是天驕,陷陣必死!”


    真氣加持下,他的聲音威嚴甚重。


    洪範毫不反駁。


    “閣下說的不錯。”


    他以目光掃過敵陣,辨別軍器,標定武者。


    然後,洪範將沙甲減薄,回身拾起兩根四米長的鐵矛握在手中。


    龍魂樹上,僅有的那枚果子微微搖晃。


    陸治斂去笑容。


    他能看出來,對方這是打算盡可能降低真氣消耗。


    “一人獨對七百,實乃必敗之局。”


    洪範站定長街,平聲回複。


    “舍命於此,我最多可殺二百。”


    他如此說道,振矛前指。


    “陸校尉,洪範大好頭顱在此,且送兩百條性命來換吧!”


    其聲烈烈,無遠弗屆,點燃夕陽。


    陸治氣勢一窒,心頭湧起羞怒。


    他正要下令圍殺,卻見四周士卒目光閃爍,都在偷瞄自己。


    尤其是最前方的步卒,前人擠後人,全都龜縮回拒馬陣中。


    【士氣不可用。】


    陸治立刻了然。


    用人命消耗真氣,便能以眾弱勝獨強,這道理誰都明白。


    問題是七百人裏誰願意去當前麵的兩百?


    二十幾具屍體正鋪在街頭,未換來哪怕一道傷口。


    在普通士兵的視角裏,赤沙的戰力譬如汪洋,深不見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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