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古兄在此。”


    洪範笑道。


    他朝碗裏瞥了眼。


    下麵是白米飯,上麵蓋了水煮空心菜與三塊手掌長短的白切二刀豬肉。


    飯菜已被吃下大半,豬肉卻隻少了半片。


    古意新看到洪範,連忙起身,隻是嘴裏滿是食物,便點點頭作為招呼。


    “我傷勢好得差不多了,想尋百勝公他們,問問有沒有什麽事能幫上忙的。”


    洪範笑道。


    “他們人在何處,我也不知道。”


    古意新一陣咀嚼、吞咽,回道。


    “不過有一樁大事你肯定能幫上忙。”


    “什麽事?”


    洪範立刻問道。


    “地裏這兩日要割稻了。”


    古意新咧嘴笑道。


    “割稻?”


    洪範有些發懵。


    作為力境巔峰的好手,他所預料中的大事,可以是戰爭、刺殺、截擊、情報。


    唯獨沒想過是割稻。


    “對啊,割稻還不大嗎?”


    古意新回得理所當然。


    “秋收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


    這話出乎洪範意料。


    但哪怕是再強的武者,也不得不承認這話丁點不錯。


    洪範默默點頭。


    “太好了,你既願意幫忙,明日日出時來鎮口等我便是……”


    古意新說著,又蹲下繼續扒飯。


    ······


    月落日升,恍惚隻是沾了沾枕頭的功夫。


    秋收的日子,龍湫鎮的氣氛與平日大不相同。


    朝霞還未全褪,皮膚黝黑的農人們已經出門,利索得像是要趕赴戰場。


    鐮刀磨得光亮。


    麻布紮緊在頭頂,用以防曬。


    過於毒辣的日頭也是敵人之一。


    洪範到時,古意新已經在等。


    這一回他在短褂外披了件麻布袍子,手上提了杆槍。


    這是洪範第一次見到古意新的配兵。


    木杆兩米長,明顯是新換的;槍頭狹長足有一尺,兩麵開刃,看起來常常打磨。


    近距離瞧去,沒有殺氣,也未滲出什麽寒意。


    “這就是天驕榜上常常提到的那把槍?”


    洪範問道。


    “是的,古戰場上撿的槍頭,後來配的木柄。”


    古意新答道。


    “它叫什麽名字?”


    洪範再問。


    “什麽名字?”


    古意新未解其意。


    “我是說槍的名字。”


    洪範指了指。


    古意新頓時笑了。


    “槍不過是死物,哪裏會有名字?”


    “平日要叫它,隻說我的、他的,這把、那把,不就夠了?”


    他以槍駐地,用下巴指了指北麵。


    “我們走吧。”


    “這兩日光陰寶貴,下田幹活要緊。”


    古意新領在前頭。


    洪範也就跟隨他,順著三兩人流,一同步向鎮後的稻田。


    阡陌之間,穀子的杆葉枯幹、籽粒變硬,明黃色的穗頭垂得更深。


    有些田底的泥巴都曬裂了。


    “稻田怎麽沒水?”


    洪範吃了一驚。


    “都說涼州種麥,果然不假。”


    古意新笑道。


    “水稻田要蓄水不假,但一般隻蓄三個月,待抽穗了就要放水。”


    “在我勝州老家,山地梯田裏還會養魚——一般是鯉魚。”


    “水深不超過三寸,魚苗三個月也正好長到三、四寸,熏著吃很美味。”


    草鞋踩上田埂,他好似回了家,話音遠比平時輕快流暢。


    遠處,農人們左右星散,已甩開膀子開幹。


    唯獨兩人身後還聚著不少人。


    “我們也動手!”


    古意新語帶急切,示意所有人讓開,自肩頭卸槍、下田。


    未等洪範回神,一道槍勁迅疾刺出,恰好把成排稻穀切下,留下齊整的穀茬。


    風中起了一片讚歎。


    待第二、第三槍後,看熱鬧的人已散開,去忙自己的事。


    顯然,這一幕已不新鮮。


    一時間,田埂上隻留下洪範,以至於他覺得自己仿佛是畫卷裏的雜色、號子裏的雜音。


    “古兄,要我做什麽?”


    他迫切發問。


    “我聽說你控沙自如,變化精妙遠勝人手。”


    古意新提議道。


    “不如我來割,你在我後頭整理捆紮?”


    洪範一口應下。


    這本來就不是難事。


    他學著隔壁田裏農人打好的樣子,卷起沙流,將穀子杆合成了一個又一個的捆把。


    兩人配合,效率堪比前世的大型農機,不久便理開十幾畝地。


    洪範再回首時,踏過的田地裏已跟滿了拾穗的老婦與小兒。


    機械式的勞動讓人專注。


    直到日頭升至天中,兩人才首次休息。


    官道旁,預先挑滿的水缸裏還剩大半缸井水,裏麵漂著個葫蘆瓢。


    古意新自飲了一瓢,又舀一瓢遞給洪範。


    涼水下肚,兩人尋了個田埂上的樹蔭,與幾位老農同坐。


    午飯是六個硬炊餅,與眾人並無不同。


    “日頭太大,飯菜曬三四個時辰要餿。”


    古意新解釋道,遞過來三個。


    洪範無所謂地擺手接過,炎流勁一發,餅子便熱氣騰騰。


    自家六個餅子熱好,他又順手幫了其餘人一把,額外收獲幾個滿是褶子的拘謹笑容。


    餅子尚算可口。


    但洪範剛安穩吃了兩口,便吃不下去——隔壁拾穗的孩子正捏著冰涼炊餅巴巴望來。


    武者不差這一頓飯。


    他索性不吃了,起身一個個照顧。


    小半時辰的小憩後,下午的工作照舊。


    穀子被割下捆好,然後以各種方式——肩挑、車推、驢馱——運往打穀場。


    申時剛到,段天南也自天外飛降。


    眾人矚目下,他扛著小山包一般的穀捆往返地頭與龍湫,效率暴殺拖拉機。


    不過隻來回五、六趟,這位百勝軍僅有的元磁便被什麽事情絆住腳,沒有再回來。


    “這是去脫粒?”


    洪範對古意新問道。


    “沒那麽快。”


    後者回道。


    “穀子割下來還會後熟,上場後要先堆個十了八天,產量能多些。”


    “之後呢是晾曬,再用牲口打場脫粒——穀子自不必說,那些杆草也是寶貝,都要壘摞打垛,寒冬裏用得著……”


    古意新耐心解釋。


    洪範聽得津津有味。


    兩世為人,他從未接觸過農業生產,此時經一日勞作,好似發現了第二個世界。


    埋藏在超凡武道下、擎托天地的世界。


    如古意新所言,種地是最重要、最基礎的事情。


    然而依洪範兩年多來所聞所見,這事與武者卻是絕緣的。


    莊稼之於民眾,就像民眾之於武者。


    甚至還不如。


    農人還需要伺候莊稼,拔草施肥;但武者不需要考慮暴力以外的事情。


    那些事情自會有另一批凡人替他們管好。


    戌時過了兩刻(晚上七點半),太陽在雲中化開,染出了晚霞。


    農忙時節的一日勞作到此為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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