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柔自此,便以替太妃繡壽禮為理由,光明正大地閉門謝客起來。憶容、億芳等人也還罷了,承鈺被望兒接二連三地在外頭擋著,終於發了怒,誰知望兒眼睛一斜,滿瞧不起的模樣說道:“三爺,按說你和姑娘早不該見麵了——不吉利!再說,我們姑娘又要繡嫁妝,又要繡壽禮,樣樣都得自己來,哪有三爺這麽清閑呀?”


    承鈺便眼睛一鼓,又要罵,又想笑,最終凝固了一個詭異的扭曲表情在臉上。心裏想著“繡嫁妝”這三個字,如喝醉了酒似的,腳下飄飄然地就不由自主地往回走了。


    望兒捂著嘴一陣笑,走回屋裏,看見寄柔坐在窗下,那副觀音像早繡好了,洗得幹幹淨淨的,在案上展平晾著呢。其實望兒說的那一番話,也是真假參半,姑娘家出嫁,嫁妝哪能全都自己繡的?都是繡娘動手,最後新嫁娘再自己填上幾針,也就算應付過去了。如今看寄柔,對這繡嫁妝的事,就不甚熱衷,等閑自己下下棋,看看書,也就混過去了,隻是這會,顯然隔著窗把承鈺和望兒的話聽在耳裏了,溫潤如玉般的臉頰上,還隱隱有兩個俏皮的渦兒,藏著笑意。


    望兒便知道她這會心情不差,自己是可以說幾句“逾矩”的話的,於是走上來,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理著篾籮裏的繡線,搭訕著問道:“姑娘,你這兩天……是生三爺的氣了?要不怎麽總不肯見他呢?”


    寄柔一笑,“不是你說的嗎,我和三爺不好見麵,不吉利。”


    望兒“咳”一聲,抓了抓耳朵,笑道:“我那是哄三爺呢!他怎麽這麽閑呢?按說隔壁王府裏太妃壽誕快到了,往年這個時候,三爺可是最忙的時候,因為隔壁世子爺每天都要請三爺過去,和他一塊排戲,品酒,還得賞花兒呢。”


    “今年世子沒請三爺嗎?”


    “沒有呢,倒也奇怪。近來世子和三爺也不怎麽一起玩了。”望兒想著,一本正經地點頭,“我知道了,三爺要娶媳婦了,是個大人了,不稀罕和世子一起玩了!”


    寄柔原本聽到她這一句,定然要笑的,隻是今天卻被她的話引起了心事,長眉蹙著,手下那卷上頭的蠅頭小字,全都混作了一團,在眼前飛舞著,全然沒有看書的心思了。望兒雖憨,跟了寄柔幾個月,也略微懂得“體察上意”了,於是手上的動作越來越輕,最後悄無聲息地就退出去了。


    沒一會,望兒又走回來,氣鼓鼓地說道:“姑娘,芳甸來了!”


    “叫她進來吧。”寄柔說道,把手裏的書放在案邊,猜測著芳甸的來意。


    芳甸一邊走進來,見望兒在後頭緊緊地跟著,便嘴巴一撇,當著她的麵,“砰”一聲將門一關,幾步走到寄柔麵前,臉上自鳴得意的笑容褪去了,她往寄柔跟前一湊,說道:“姑娘!萱大奶奶把別雲堵在大爺書房外頭了!”


    寄柔不喜歡她這幅故作親密的樣子,強自忍住,問道:“別雲去大爺的書房了?”


    “是呀!我早就知道,這個騷狐狸是忍不住寂寞的,三爺不睬她,她就見天地往大奶奶院子裏跑,聽大奶奶院裏的丫頭說,她每回都要坐著說話,一直說到大爺回來,然後裝模作樣地往屏風後頭一躲,又把一雙繡鞋故意露出來……”芳甸說得起勁,和寄柔那無動於衷的視線一對上,就頓時一窒,訕訕地停了下來,紅著臉道:“這些,都是下人們傳的粗話,我不該在姑娘麵前說,該打嘴。”說著,狠狠地在自己臉上反手抽了一把。


    寄柔也沒攔她,隻看著她做戲,心想:這個丫頭,以後興許能成大事呢!臉上卻不動聲色,問道:“哦,大少奶奶去大爺書房堵她,那她去大爺書房幹什麽?大少奶奶又怎麽知道她去了大爺書房的?”


    “她去找大爺,說是自己老家在蜀地,大爺以前在那打過仗,想去請大爺幫忙打聽打聽,她兄弟是不是還活著……”芳甸飛快地在寄柔臉上一掠,遲疑了片刻,便坦率地說道:“是我給了大爺書房的樵兒一個銀簪子,叫她替我盯著,一看見別雲去找大爺,就通知大奶奶!”


    寄柔眉頭一挑,把芳甸又打量了幾眼,芳甸被她看得有些心慌,不自覺地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姑娘,我……我也是為了你好呀,等你以後過了門,整天對著這麽個人,還不得惡心死你?你可是堂堂千金小姐,金尊玉貴的,哪能和那種爛泥一樣的人在一個院子裏過呢?再說,她哪配得上咱們三爺呀!”這最後的一句,分明是帶著幾分貨真價實的怨氣了。


    寄柔笑道:“你做的沒錯,大奶奶在咱們府裏多年了,她隨便說一句話,頂得上我幾百句……那大奶奶堵了別雲,都說什麽了?”


    “大奶奶先是把大爺趕了出去,房裏就留了幾個丫頭,然後把門一關,讓那個別雲當場把衣服脫了個一幹二淨,連肚兜兒,襪子,全都脫了!聽說還有外頭的小廝趴在門縫裏看了,說別雲就一張臉好看,身上呀,可真是……”芳甸說得眉飛色舞,再一看寄柔的臉色,又及時刹住了。


    “然後呢?”寄柔竟絲毫不在乎似的,還在追問。


    “別雲羞得臉都抬不起來了,大奶奶說也就算了,教訓她這一回,讓她知道厲害。然後叫人押著別雲回去了,還在門口守了幾個婆子,看住了不許她出門半步。大奶奶還跟樵兒她們幾個丫頭說:別雲是三爺的人,這事說出來,大家都沒臉,讓她們都把嘴閉緊了,跟府裏誰也不許透露。”


    芳甸說完,見寄柔端端正正地坐著,然而兩隻眼睛,盯著書卷上的字,眼珠子一動不動的,顯然心思早飛遠了。她心頭微鬆,暗想:這一回事情辦得恐怕稱了她的心了。於是越發覺得自己這條路走得沒錯,一來未來的三少奶奶在府裏的地位自然是極高的,而來,早晚在三爺的院子裏伺候著,就算再苦再累,她也甘之如飴。這麽琢磨著,臉上便羞紅了,正絞盡腦汁地想和寄柔再搭幾句話,聽見外頭望兒“咣咣”地敲了幾下窗欞,“姑娘,有你的信!”


    寄柔回過神來,說道:“拿進來我看。”


    望兒走了進來,把信遞給寄柔,見芳甸在旁邊伸長了脖子想看,她便故意使壞,在她身前一擋。寄柔隻覺得四隻眼睛,齊齊地盯在自己手上,便無奈地一笑,說道:“望兒,你送芳甸下樓。”


    望兒脆生生地答應了一聲,催促芳甸道:“走啊!”


    才走到門口,冷不丁地又聽見寄柔在屋裏叫了聲“望兒”,那個聲音,壓得低低的,有幾分焦急。望兒便對芳甸揮了揮手,自己跑了回來,寄柔把信箋往她眼前一揚,問道:“這是誰送來的?”


    “……不是杜嬤嬤寄的嗎?”望兒有點摸不著頭腦,“我今天在角門外頭,有個小丫頭給我的,也不說是誰送的,我就當是嬤嬤了。”


    寄柔的眼睛,盯著那一紙灑金箋,睫毛忽然一顫,嘴角一彎,露出一絲冷笑來,隻是稍縱即逝了。望兒好奇地看看她,又往她手裏的灑金箋上一掃——因望兒也不識得幾個字,從上到下七個字,隻認識一個“堂”字,一個“約”字,“約”字前頭那個,她估摸著興許是個恭敬的“恭”字。連蒙帶猜的,大概意思是說有某個人在某個叫做什麽堂的地方,恭候姑娘的大駕。隻是這帖子上一無落款,二無抬首,三無日期,是哪個人寫的,是否真遞給姑娘的,可都太不確定了!


    “該不是寄錯了吧?也怪那個丫頭,沒頭沒尾的,也怪我,問都沒問清楚。”望兒自責地說道,“姑娘你看,這幾個字寫的倒是挺好看的,一筆一劃,跟人的胳膊腿兒似的,舒展極了,興許是哪個府裏的小姐?興許是秀姑娘呢?”她“啪”的手一拍,自覺猜得*不離十了,很高興。


    “是秀姐姐。”寄柔隨和地笑了一下,抬眼看望兒,“你不是要去繡娘那裏看蓋頭繡的怎麽樣了?還不去?”


    “這就去!”望兒答應一聲,連忙跑開了。


    等望兒的腳步聲登登地下了樓,寄柔臉色一變,把那張精勾細描的灑金箋捏著兩角,從當中一撕,扯個粉碎,一把扔進了熏爐裏。


    等交了三月,春寒料峭的時候,徐府後園的那一片林花,突然就開得如火如荼了。潔白的是梨花,淺紅的是桃花,粉紫的是櫻花,那如雲霞一般的色澤,由淺到深,由淡到濃,漸次地熱烈絢爛起來,好像要把整個徐府,都用那一片彤雲遮掩起來。


    然而慶王府喧天的鑼鼓聲仍然不舍晝夜地吵鬧著,為的太妃壽辰,前後鬧了也有足月。寄柔實在不堪其擾,自繡樓挪到羅夫人的院子裏,在一間清淨的廂房裏安置了。如此一來,與承鈺見麵的機會,就更少了。到三月的時候,繡好的嫁妝又陸續送來了,寄柔被憶容和憶芳們慫恿著,對著鏡台,試穿了嫁衣,見銅鏡裏映著的那一張臉上,風流婉轉,欲語還休,被大紅的衣裳襯著,白玉的臉頰上好似泛著一層桃花色澤。憶容姐妹都看傻了眼,頓了一頓,憶容憋不住,“撲哧”地一笑,走過去“哐”一聲把窗子打開,對著外頭說道:“三哥哥,看清楚了?”


    承鈺沒想到他的伎倆忽然被憶容拆穿,當著兩個妹妹的麵,很有些麵子上下不去,咳了一聲,尚有幾分惋惜地說道:“就看見個背影……”說完眼睛把寄柔一溜,本以為以她的性子,必定是羞得不肯抬頭了,誰知寄柔竟然毫不扭捏地轉過身來,把雙臂一展,笑道:“這回看清楚了?”


    承鈺一怔,手裏亂揮舞的折扇也停了下來,在窗欞上輕輕叩著,隔了半晌,吟出一句:“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一語未了,憶容憶芳兩個都掩嘴而笑,憶容用手指在臉上一捺,笑道:“不羞!”


    承鈺這時哪還有心思理會她了,隻全心全意地笑看著寄柔。見她那兩隻眼睛裏,如汪了了兩澤春水,波光瀲灩。一隻手指自袖子裏伸出來,在空中虛虛地一劃,先是一撇,又是一折,半個鴛字還沒畫完,憶容早樂不可支地搶了過來,“啪”一聲把窗子合上了。承鈺險些被碰到鼻子,氣得直瞪眼,然後又微笑起來,一手倒拎著扇子,晃晃悠悠地,心裏想道:寄柔的性子,原本是極嬌羞怯懦的,不知道何時起,也這樣大方起來,難道女子一旦要做了婦人,就會這樣毫無顧忌了?一時覺得有些惋惜,一時又想這樣也很好,胡思亂想著,就出門去了。


    承鈺一走,寄柔便將嫁衣脫了,交由望兒去收起來。憶容憶芳兩個,仍是興致盎然,同她說了一陣話,提起慶王府的壽宴,憶容說道:“今年也怪,停在王府門口的馬車,比往年還要多好些,那條長龍,一直能排到鎮淮橋去。我猜著,興許有一半的人都是以賀壽為由來拜見那個良王的,他如今不就在慶王府裏住著麽?”


    憶芳年幼,提起良王這樣的武將,頗有幾分憧憬,便說道:“聽說良王這個人,出了名的溫雅謙和,克己守禮,他現在尚在服孝,輕易也不會出來見客呀。”


    憶容跟著傅夫人,耳濡目染的,哪裏待見良王。聞言哼了一聲,說:“惺惺作態。既這麽的,他為什麽不回北邊去,非要在金陵賴著?我倒盼著他趕緊走,整日巷子裏都被訪客的車馬塞滿了,咱們的馬車要出門,連路也沒法走。下個月不是柔姐姐父母的忌日了?難道不得去庵裏住幾天?”


    憶芳看了寄柔一眼,小聲說道:“良王這個人,也不甚壞呀?柔姐姐的鳳冠,還是他送的呢……”


    “什麽鳳冠?我看他是不安好心。”憶容說道,“前朝皇後戴的東西,又是舊的,怎麽想都不大吉利。給我我還不要呢!”說完對著寄柔笑嘻嘻道,“柔姐姐,我這個人心直口快,你可別見怪!”


    寄柔微微一笑,還沒說話,外頭走進一個羅夫人身邊的仆婦來,三個人都停了話頭,聽那個仆婦說道:“柔姑娘,夫人說,叫你換身好衣裳,梳了頭,她過會要領你出門呢。”


    寄柔奇道:“夫人沒說去哪嗎?”


    “夫人說,去了就知道了。總之是個好去處。姑娘也別多問了,趕緊打扮起來吧。”


    寄柔便不多問,叫望兒來挑衣裳,又重新勻臉梳頭。憶容和憶芳兩個也告辭離去了。不到一時三刻,寄柔準備停當了,跟著羅夫人,一直走到二院的角門處,有一頂轎子等著,兩人便上了轎子,一路走著,隻覺得外頭人聲鼎沸,歡聲笑語的,寄柔便知道是出了府,走到了巷子上。因羅夫人那一副故作神秘的樣子,寄柔也不去追問,自己用手指輕輕將窗扇推開一道縫,正要看出去,羅夫人便將窗扇一合,嗔怪地說:“外頭人多眼雜的,別叫那些粗人衝撞了。”


    寄柔便坐正了身子,笑道:“姨母今天是有什麽喜事了?這麽高興?”


    “我何曾能有件喜事了?”羅夫人笑著說道,“倒是你上回繡的那個觀音像,我叫人裱了給太妃送過去,聽人說,太妃很是喜歡。”


    寄柔心想:這繡像分明是嬤嬤繡的,在羅夫人口中,就成了她的功勞了!也不怕日後被人揭出來鬧了笑話,隻是這會看羅夫人沾沾自喜地,也不忍去提醒她了。兩人才說了沒兩句話,就覺轎子一停,仿佛過了門檻,進了宅門,有幾個仆婦,上來請人下轎,迎麵就是一麵喜鵲登枝的影壁。寄柔被羅夫人牽著手,被人領著,穿花拂柳地,也不知道過了多少道門檻,走了多少個遊廊,到了一處麵闊五間的院落,見房頭上是琉璃瓦歇山頂,前麵出廊,簷下施著五彩鬥拱、蘇式繪畫,寄柔驀地把腳步一停,眼睛直直地往那殿裏看去。羅夫人這時方在她耳際低聲笑道:“太妃喜歡那繡像,又聽說是承鈺沒過門的媳婦繡的,因此傳了懿旨,特地叫你來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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